他的眼睛已經渾濁,此刻更是半眯着,目光在滿堂的紅綢燭火上掠過,又落到窗外連綿的雨絲上,仿佛眼前這場喧鬧與他毫無關系,他隻是個困倦的、需要一點熱鬧聲音解悶的老人。
大房的文氏和莫念秋無疑是這場“盛會”最活躍的身影。
文氏穿着嶄新的寶藍色妝花緞襖,頭上插着明晃晃的金钗,如同一隻開屏的孔雀,穿梭在女眷之間,聲音高亢地應酬着,每一句話都刻意強調着“李稅官”、“官家娘子”、“莫家的體面”,仿佛這樁婚事是她一手締造的無上功勳。
莫念秋則乖巧地依偎在母親身邊,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溫婉得體的笑容,偶爾看向莫忘夏的眼神深處,卻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和隐秘的得意。
莫驚春和姐姐莫戀雪跟着劉氏坐在靠角落的位置。
姐妹倆都穿着半舊的衣裙,隻不過一個藕荷色,一個鴨黃色。至于首飾,莫驚春隻在頭上簪了一支用锔釘巧妙修複過的、帶着獨特裂紋美感的青玉簪——這是她從倉庫裡那堆碎瓷片中挑揀出來,并親手設計修複的。
而莫戀雪隻帶了一對天青釉瓷片的耳墜子,這天青釉瓷片是他們家鼓搗天青釉水的時候燒出的實驗品,品相好的自然做成了首飾,其中最好的幾片做成了一套頭面。
穿着打扮不能太顯眼,但也不能太随意,就要顯得重視,又不能壓過新娘子的風頭,否則就太過失禮了。
莫戀雪看着大房一副主家的做派,不由得撇撇嘴,很不恥。
莫驚春則目光平靜地掃過人群,滿堂都是虛假的喧嚣,尤其是文氏和莫念秋母女倆,兩人眼底那抹精于算計的得意遮都遮不住。
最終,她的目光掠過趙氏那絕望佝偻的肩背,落在莫忘夏身上。
不久前還是一臉憧憬分家之後美好生活的人,此時了無生機的如同提線木偶一般,讓人心裡實在不是滋味。
劉氏更是如此。
忘夏丫頭也算劉氏從小看着長大的,可此時她那毫無生氣的模樣,二房那副志得意滿的嘴臉,讓劉氏再也無法裝出喜悅的神色。
她幾次想開口對旁邊的妯娌趙氏說點什麼,可趙氏隻是低着頭,死死盯着自己絞在一起的、骨節發白的手指,仿佛要将自己的指骨擰斷。她臉上同樣塗了脂粉,卻掩不住眼底濃重的青黑和一種近乎麻木的絕望,嘴唇緊緊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
劉氏也知道,和趙氏說沒用,甚至和莫失儉說都沒用,正如小閨女莫驚春說自己的那樣,沒分家之前,自己和他爹是一對包子,不過是有點熱氣——遇到不公會反抗。
而還在老宅的趙氏和莫失儉也是一對包子,而且是一對沒熱氣的——已經被大房和秦氏壓制的唯唯諾諾,不敢反抗。
所以,唯一能勸的隻有一個人。
看了眼身邊自己的兩個閨女,劉氏握了握拳,前所未有的下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