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都像是踩進無底的軟棉花,積雪吞沒膝蓋,拔腿的瞬間,冷風立刻灌進靴筒,就像是毒蛇的獠牙。
“拉維!”
每一道呼喊剛出口就被狂風撕成碎片,連回音都沒有,仿佛世界已經拒絕傳遞任何人類的聲音。
伊戈戴着護目鏡,但眼睛還是因為茫茫的雪花眯成一條縫隙,視野被護目鏡遮擋了一部分,也被雪幕切割成碎片。
手指早就失去知覺,但他手中卻仍舊死死地捏住了圍巾的下擺,那是拉維的圍巾,白色的,上面混合着葵花籽和無花果的氣息。
風的方向毫無規律,它推着你,又擠着你,似乎正在戲弄每個前進的旅人。
伊戈和米斯爾不得不弓着身子,才能勉強維持平衡。
米斯爾沉默地看着地上的點點血迹。
伊戈的傷口被不斷地撕裂,新鮮的傷口湧出汩汩血流。
但他依舊保持沉默,勸是勸不住的,但面對暴風雪拉維生還的幾率并不大。
可那又如何,如果不讓伊戈出來,這個男人會在後悔中度過一輩子。
至少,他曾努力過。
伊戈大聲呼喊着Omega的名字,每走幾步路就會停下,用凍僵的手扒開雪堆,檢查是否有人被淹沒其間,
雪層下面可能是岩石是樹根或者更讓人可怕而不可觸碰的東西……一具冰冷的屍體。
手指被凍僵,感官傳達變得遲鈍,但手指碰到異物的時候,他的心髒還是會驟停一瞬,直到确認那隻是枯枝或者是凍得梆硬的土塊,他才會繼續呼吸。
忽然,護目鏡前出現了一道模糊的影子,在風雪之間,那道影子東倒西歪,伊戈心中一震,跌跌撞撞地跑了過去。
卻是一個被雪壓彎的灌木。
極端的自然環境影響着人的心智,幻覺開始滋生,咆哮的風聲裡似乎夾雜着微乎其微的呼救,但轉頭望去,隻有鋪天蓋地的空白。
“伊戈……”
虛無缥缈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又或許是直達腦子裡的幻聽。
“我在!我在!”男人咆哮着,失血的身體讓他的大腦昏昏沉沉,“我在這兒!你在哪兒?拉維?你在哪兒?”
忽然間,大腦之間有什麼東西斷了,眼前暫時地一黑,伊戈雙腿一軟,立馬跌跪在雪地之間。
米斯爾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的手腕。
“我他媽的後悔了,為什麼要選擇相信他,為什麼要讓他一個人出去散步?”伊戈咬牙切齒,“老子就該把他捆在身邊,裝什麼大度?裝什麼紳士?裝什麼善解人意?”
半晌,他歎出一口氣。
“他還懷着孕……”
一道道水痕從護目鏡外框滑落,随後迅速凝結成一串小冰珠。
他撐着米斯爾的手臂,再次站了起來,寒冷已經不再是感覺,而是一種緩慢的麻醉劑,思緒在潑天的白色中變得粘稠,某個瞬間會突然愣住,不知道自己為何站在這裡,隻記得必須前進,前進,前進……
但卻忘記了前進的意義。
一道柔軟的痕迹扶過他的臉,伊戈低頭望去,是拉維的圍巾。
他又想起了前進的意義。
拉維……為了拉維。
雪地開始出現重影,仿佛有無數個自己正朝不同的方向走去,喉嚨幹裂出血,但吞咽的時候已經嘗不到鐵鏽味了——味覺早就被凍死了。
好想睡覺……
伊戈晃了晃腦袋。
他突然發現雪很柔軟,突然很想躺下,就躺一會兒……就一會兒……
看着眼前高大的身影開始不受控地歪倒,米斯爾立刻呵斥出聲。
“喂!清醒過來!”
就在意識即将渙散的時候,視野邊緣突然掠過了一絲不協調的色彩——一片卡其色。
是拉維經常穿的羊角扣毛呢大衣。
身體比大腦的反應更為迅速,伊戈幾乎是飛着撲了過去,手指不停的扒開積雪,他不停地挖着,甚至連左手越發洶湧的血都不能喚回他的理智。
“不……不要……”
伊戈卻僅僅隻挖到了衣角。
其他的什麼都沒有。
如果是活人,拉維的臉應該蓋着冰,嘴唇青紫,但胸口還有微弱的起伏,他會用最後的力氣脫下自己的外套伸手裹住少年。
如果是屍體,少年應該安靜地蜷縮着,因為産生幻覺,将自己的衣服全都脫在一邊,像是睡着了一般,隻是胸口不再有起伏。
可什麼都沒有……
呼吸變成了一種機械的抽動,但身體仍固執地重複着這個無意義的動作,伊戈的手指無意識地扣着地面,他想叫喊,想嘶吼,但喉嚨卻像是老舊不可動彈的機器。
他什麼都發不出來。
過大的絕望讓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腦子也軸了起來,滾燙的淚水從眼眶不斷地墜下的,他握拳,拼命地拍打着自己的頭。
“醒醒……清醒一點……”他的話就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
尖細又幹啞。
“拉維在等我。”
“别浪費時間。”
他再度起身。
米斯爾愣在原地,心中不知道騰升起了一股怎樣的情緒。
伊戈站在一臂之長的懸崖旁,往深淵看了下去。
米斯爾背後立刻驚起了冷汗:“你想幹什麼?”
“我先下去。”伊戈将那片衣衫放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