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輕寒輕喘着說道：“步殺，起來吧。”

步殺站起身，伸手接過步熄的屍體，背在了自己身後。

葉輕寒身體晃了晃，被步殺握住手臂扶着，才勉強站穩。

步殺低聲說道：“師父入宮前已将殿下計劃全部告知屬下，請殿下放心，一切事宜，皆按計劃推進。”

葉輕寒點點頭，說道：“你做得很好，不枉步熄盡心教導。”

步殺沉默片刻，垂眼說道：“師父能為殿下而死，是他畢生所願，請殿下節哀。”

葉輕寒沒有接話。

兩人走了一會兒，四下無人，葉輕寒從懷中掏出木盒遞給了步殺。

“這裡面是葉承澤叛國通敵的完整證據鍊，我要這些信件今晚就出現在禦史大夫的桌上。”

步殺将木盒鄭重接過，沉聲說道：“是。”

……

葉輕寒在曾經的齊王府、再曾經的譽王府中，住了下來。

王府的牌匾被取了下來，還沒安上新的，府門空空蕩蕩的；府内一個下人都沒有，就像個義莊似的，安靜得可怕。

那一夜發生了太多事情，葉輕寒幾乎被掏空了身體，剛住進王府就病倒了。他連着高燒幾日，還咳了血，整個人都燒得迷迷糊糊。

步殺請了好幾個大夫來瞧，都說葉輕寒之前留下的内傷太重，又沒得到有效的醫治，再加上長期心勞意攘，導緻心力衰竭，才會昏迷不醒。如今隻能用補藥吊着氣慢慢調理，但若想要徹底痊愈，幾乎是不可能了。

葉輕寒喝了幾天藥，醒是醒過來了，但大夫囑咐不能再勞心傷神，他就老老實實在府中待着休息，沒有再想着給葉承澤下絆子。

而此時的葉承澤，也根本顧不上葉輕寒的事。

不知怎麼回事，禦史台竟收到了葉承澤與裴越之間往來的所有信件，字字句句，證據确鑿。葉承澤拼命想要隐藏的罪責，一件件被翻了出來，攤開在日光底下。

朝堂上下，一時間群情激憤，幾乎所有文臣言官都站到了葉承澤的對立面，彈劾的奏折堆滿了禦書房。

而武将們跟随葉承澤一路征戰，照理說應該堅定地支持他，可自從得知備受衆人尊敬的潛淵先生就是葉輕寒，而葉輕寒卻因為葉承澤的陰謀淪為階下囚，甚至差點丢了性命，對葉承澤再忠誠的部下也忍不住心生間隙。

面對從未料想到的激烈浪潮，葉承澤急紅了眼，殺了一批又一批言官，用死亡的威脅強行堵住人們的嘴。

恐怖統治之下，朝堂上的沸騰之勢漸漸平息，但暗中登門拜訪葉輕寒的大臣卻悄悄多了起來。

葉輕寒傷病纏身，如今已經虛弱得站不起身，隻能坐在輪椅裡，被步殺推着出來見客。

屋外下着大雪，葉輕寒如今受不了一點凍，卻執意要來見客。出來的時候，他懷裡正緊緊抱着手爐，渾身裹着好幾層厚重狐裘，面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葉輕寒出現在衆人面前，瘦削的身體蜷縮在輪椅裡，整個人都頹喪無力，仿佛一碰就會碎成粉末。

曾見過葉輕寒意氣風發模樣的大臣們，此時隻能暗自唏噓，對葉承澤的憤恨更深一層。

若現在坐在龍椅上的皇帝是太子殿下，天晟又怎會是如今模樣。

衆位大臣對着葉輕寒躬身行禮：“殿下。”

葉輕寒咳嗽一聲，低聲說道：“我現在已不是太子，大人們無需多禮。”

大臣們圍着葉輕寒，其中一人問道：“殿下可知最近禦史台發生的事？”

葉輕寒搖了搖頭：“我這幾日一直在病中，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怎麼了？禦史台想彈劾誰？可是朝堂上出事了？朝廷剛剛遷回京都，百廢待興，皇……皇上正是用人之時，唉……都怪我，在這個節骨眼上居然病了……”

多好的太子殿下啊，遭受了如此慘痛的磋磨，卻沒有一絲怨怼，心裡想的永遠都是江山社稷。

大臣們差點老淚縱橫，對心中所想更加堅定幾分。

衆人将禦史台彈劾的内容和發現的證據都告訴了葉輕寒。

“什麼？”葉輕寒聽完，雙眼泛紅，驚駭和震怒的神情在他臉上交織，佝偻在輪椅裡的身體猛地彈了起來，曾經一往無前的鋒銳氣息短暫地回到他身上。

“沒想到……沒想到……”葉輕寒咬緊後槽牙，狠聲說道，“沒想到葉承澤居然犯下如此大錯，殷赤軍數萬軍士冤死北境，無數百姓流離失所，天晟江山社稷，差點拱手讓人！種種罪孽，罄竹難書，天晟臣民皆心向于他，他怎麼狠得下心！”

葉輕寒說完，連連咳嗽，幾乎喘不過氣來，捂住嘴的方巾漸漸被血迹染紅。

曾是葉承澤門下的刑部尚書王有德，此時也同衆臣站在葉輕寒身旁。

王有德看着葉輕寒虛弱的模樣，忍不住紅了雙眼，咬牙說道：“殿下被他害成這樣，心中卻一直記挂黎民百姓，從不提自身。與您相比，那……那盜竊皇位的賊子簡直不堪為人！”

葉輕寒搖了搖頭，眼裡悲戚，慘白幹澀的雙唇微微顫抖：“要是我早點發現他叛國通敵，也不至于釀成如此大錯，我愧對于天晟臣民，愧對于天晟社稷，我……”

“殿下！”中書省的新任中書令沈珏打斷了葉輕寒的話，大聲說道，“葉承澤庶子繼位，不合禮制；無德無才，不合人道；叛國通敵，不合天理。此等不忠不義不仁不信之人，民心不忿，天理不容，不堪繼承大統。請殿下撥亂反正、正本清源，承祧繼統、匡扶社稷，臣定全力輔佐殿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其他大臣們也紛紛大聲表态。

“臣附議！”

“臣也附議！”

“請殿下撥亂反正，正本清源！”

“我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聽到群臣請命，葉輕寒放下咳血的方巾，臉上終于有了幾分血色，他緩緩看過周圍的大臣們，眼瞳中的漆黑眸光一點點沉澱，逐漸堆砌成死寂的亘古長夜。

“好。”葉輕寒輕聲說道，“本宮答應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