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袋死透了的竊聽器挾着勁風朝蔣明臉上飛去。好在她身手敏捷,一側身接住了。不知不覺間,額頭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還人民警察呢,知法犯法!”顔挈站起身,指着蔣明鼻子就罵,“就憑這些東西,我可以告得你傾家蕩産!”
蔣明察覺到自己控制不住地立正了,低着頭,大腦一片空白,擺好了姿态挨罵。
她實則從沒深入思考過。這麼隐蔽的小東西,悄無聲息地粘在鏡子後面、桌子底下、床底下,正常人怎麼可能發現得了。
體表溫度開始異常降低,蔣明微微有些發抖。
她倆還是小情侶的時候,顔挈受邀去警司給蔣明緝私局同事做易容出任務。
這可不是一般的技術,顔挈做出來的美瞳貼實實在在騙過了尖端虹膜檢測設備。司局裡沒有這樣的專家,省局裡很難說有沒有,總局的情況猜不到。但按照市場行情,這種業務的人才聚集地最有可能出現在罪犯雲集的黑市。
蔣明早就起了疑心。保密任務一結束,就和這個看着一定有危險前科的女人斷了個一幹二淨。
來之不易的編制不能因為露水情緣毀于一旦。
并且,她開始暗中監聽顔挈,想從這個脂粉氣十足的小照相館抓出些蛛絲馬迹來驗證自己的猜想。
身份平庸卻對高奢品牌了如指掌的良民化妝師,她背後一定有一個見不得光但發黑心财的固定客戶——或者,她本身就是個手握犯罪團夥的狡猾頭目,幫助警司是為了借警司之手除掉自己的對家——總之,若是能借機拿下她,那可不失為年輕警員飛黃騰達的寶貴機會。
結果斷斷續續地監聽了半年,什麼線索都沒抓到。倒是竊聽器全都莫名其妙離了線。
直到警司又接到了重大任務,領導忽然想起了蔣明半年前帶到司裡辦事的顔挈,轉頭就問了一句:“小蔣,你女朋友呢?”
渣女的現世現報,天塌了。
“顔……顔老闆……我……”蔣明不敢擡頭,頭暈暈地盯着照相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缺氧到雙腿發軟,“……顔老闆……東西……是司裡的同志出份子買的……上次是大家沒來得及謝您……我……是我不對……我……我畜生……”
顔挈一臉愠怒地雙手抱胸,她倒要看看蔣大警官這次還想演哪一出。
“司裡一個化妝師都出不起,還要您來找我辦事?”長久的沉默,顔挈忽然開口,一個“您”字讀得格外重。
蔣明咬了咬下唇:“顔老闆,這次任務危險……”
“關我屁事!”
“顔老闆!隊長已經罵過我了,之前的事,都是我有錯在先。您要告我就告我吧,我不過……就丢工作賠您,蔣明一人做事一人當!這次其實也不光是找您辦事兒,隊長覺得我不地道,非要我親自來道歉的……您要我做什麼都可以……警司……真的很需要您啊……”被顔挈罵了一句,蔣明硬着頭皮連聲服軟,說話竟然利索了起來。
蔣明甩人的時候六親不認幹淨利落,等到把事情搞砸了,又來這兒上演什麼苦肉計。
“滾出去。”顔挈冷聲打斷蔣明的喋喋不休,伸手向門口一指,毫不留情地要送客。
蔣明怔了一下,低着頭死皮賴臉地站着不動。上級的命令是,不請到人别回來。警司又不是傻的,好不容易挖來的寶,說給你蔣明踹了就踹了?怕要是有這條件,他們願意用蔣明換個顔挈來,這編制的性價比高得多呢。
“以後再也不會了。”聲音疲憊下去,蔣明感覺有些站不動。仿佛工作的壓力在一瞬間就把她壓垮了。
從前出任務,一手提一個歹徒的時候都沒感覺這麼心累。
太陽落了山,外面的街道昏暗下去,小照相館被陰影籠罩,已經看不清彼此的面容。顔挈從來不是什麼喜歡清純女大傻白甜的角色,不過是看這傻子吃起來還能嘗出點鹹淡,留在身邊做個解悶的玩意兒。
從前天天出警到三更半夜地回照相館裡來找顔挈,身上那股汗味,啧。
沒想到顔挈還沒玩膩呢,被她反咬一口,像踹狗一樣踹出十米遠。女朋友是可以再找,但尊嚴問題沒有餘地。這傻子簡直就是不想要命。
“不會什麼?”顔挈冷笑一聲,抛回一個帶着玩味的問句。
“不會再放竊聽器了!”像體訓時回答教官一樣,蔣明扯着嗓子吼了出來。她不确定顔挈在黑暗中有沒有看見有淚水從她臉頰滾落的樣子。
“嗯?”
顔挈的反應冷漠而慵懶,似乎對這個答案并不滿意。
“不會再懷疑您了!顔老闆,不會再背叛您了!”蔣明的聲音又提高了一個分貝,眼淚屈辱地流個不停。她已經沒有思考的力氣了,哭得心髒發疼。比起愧疚,還是後悔更多一些。
怎麼就惹了這個女人。
“所以呢?花言巧語就有用了?”
顔挈的聲音比寂夜更加陰森,聽得人渾身骨頭發毛。她緩緩踱步到蔣明身邊,借着透過窗簾的微光打量她被風吹歪的衣領和已經松掉的領帶。
蔣明生平蠻橫強勢,沒感受過幾次徹底走投無路的絕望。
顔挈是個很難猜的人。不過有一點她不用猜也知道,禮物和谄媚不可能消她的氣。她更喜歡看着背叛者付出血淋淋的代價,蔣明已經做好了丢掉工作、名譽掃地、付出生命的代價,但一切都沒有關系,隻要能完成領導的任務、彌補警司的損失,什麼都可以。
“那您想怎樣就怎樣吧!”蔣明的聲音帶了哭腔,她一定要顔挈跟她回去。否則她永遠也不走。她雙腿發軟地要跪倒下去,也不顧會不會被人正好撞見,甚至都忘了自己肩膀上閃着銀光的雄鷹徽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