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從前也聽人講過強兵的策略,有教寡人施行仁政的,有教寡人無為而治來保持軍心安定的,有教寡人散糧而籠絡人心的,先生以為如何?”
“這些都不是強兵的當務之急。”
“那麼先生以為,何為強兵的當務之急呢?”
孫伯靈正視着齊威王,聲音清朗,“富國!”
齊威王眼睛一亮,贊許地點了點頭,“先生所言有理!如此,寡人必将盡力積累起更雄厚的國力,借以戰勝諸侯!”
“大王英明!富國,隻是基礎,在富國強兵的基礎上,大王方能謀劃求勝。”
“不錯,那麼富國強兵之後,如何謀劃求勝呢?”
“要選拔勇猛、品德高尚的人做為士卒,軍隊的将領要軍紀嚴格,賞罰分明,為人誠信,受人擁戴,才能激勵士氣,更好地指揮軍隊,作戰時要占有天時地利,要根據戰場的形勢靈活作戰,比如,若我方兵力不如對方,則可以攻其不備,出其不意,突然襲擊對方…”
沉穩的聲音,回蕩在寬闊的大殿裡。齊威王連連點頭,眼神越來越亮,最終竟親自從王座上走下來,走到了孫伯靈的面前。
“寡人有先生,是齊國之幸!孫先生,寡人今日聽了你的用兵之道,受益無窮,田将軍已經答應,讓出大将軍之位,寡人封你為齊國大将軍,如何?”
孫伯靈微微颔首,“大王,不可。”
齊威王一愣,“為何?”
“大王,統帥全軍的大将軍,要有威信,我身有殘疾,又剛到齊國,毫無建樹,無法服衆。”
“軍師無權指揮軍隊,若隻做軍師,先生的才智難以發揮。”
“草民相信田将軍,若田将軍做大将軍,草民的才智依然可以得到發揮。”
齊威王沉吟片刻,“既如此,寡人封你為軍師如何?”
“現在還不行。”
“為何?”
“龐涓還不知道我在齊國,若封我為軍師,消息便會傳入龐涓耳中,他若領兵進攻,齊國暫時還不是魏國的對手。”
“魏國軍隊多次進犯寡人的國家,寡人迫于無奈,才忍氣吞聲,與之講和,如今有了先生,寡人戰勝魏國将指日可待!”
“大王言重了,将領的作用隻是勝數之一,但若大王從此富國強兵,齊國戰勝魏國便真的是指日可待了。”
“好,寡人聽孫先生的,但寡人有個條件,若他日,寡人有需要孫先生的時候,孫先生需要立即以軍師的身份入軍中,不得再推辭,而且,若戰敗,軍師與大将軍同罪。”
“是。”孫伯靈拱手道,“承蒙大王如此厚愛,草民必當竭盡全力。”
王宮外面。
“孫先生,我都已經在群臣面前答應讓出大将軍之位了,你怎麼讓我言而無信啊!” 田忌一邊扶着孫伯靈下台階,一邊略有些不滿地說道。
“大将軍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孫伯靈看了看田忌扶着他的手,“沒有哪一國的大将軍,是拄着拐杖、下台階還要人攙扶的。大王若封我為大将軍,别國會嘲笑齊國沒有将帥之才。”
田忌一時無言,沉默了片刻,歎了口氣,又說道,“你剛才也是的,腿還沒好利索呢,非要自己上那麼些台階,幸好你沒什麼大礙,不然我可怎麼跟鐘離姑娘交代。”
孫伯靈一怔,耳尖泛起了不易察覺的紅,半天才說道:“畢竟是要去見大王,讓人扶着不合适。”
“那有什麼,大王不是拘禮的人,不會怪罪你的。”田忌扶着他走下最後幾級稍高一些的台階,見他行路越發艱難,不由得擔心起來,“當心點。馬車就在宮外,你快回去休息吧。”
夜晚,将軍府。
“舒服點了嗎?”鐘離春随手整理了一下孫伯靈腿上的毯子。
“沒事了。”孫伯靈放下手中的簡冊,接過鐘離春遞來的藥,一飲而盡。
“先生今日見大王,一切可順利?”
“很好,大王對我很器重,還說要封我為齊國大将軍…”
孫伯靈停下了話頭,擡眸看到鐘離春一臉平靜,有些詫異,“你似乎并不吃驚。”
鐘離春笑了笑,語氣理所當然,“以你之才,别說大将軍,就算大王要拜你為相國我也不吃驚。”
“别胡說。”孫伯靈擡手制止了她,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卻轉瞬即逝。
良久,他輕聲一歎,“不過,我拒絕了。”
鐘離春揚了揚眉,并未言語。
孫伯靈的手微不可查地頓了一頓,低聲道:“統領全軍的大将軍,要有威嚴,而我…無法親自上沙場,所以我對大王說,隻做軍師。”
鐘離春看着他,眼神微微一沉。
他的聲音很輕,語氣平靜,如同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可是她分明聽出了他低落的尾音,聽出了他深藏的遺憾,隐在每一次咬字之間。
風吹過,油燈的燈火随風伏低,陰影飄忽晃動。鐘離春的目光軟了一瞬,起身輕輕拍了拍孫伯靈的肩。
“你想做的事,從來不是必須親自上戰場才能做到。”
孫伯靈微微動了動,沒有言語。
“何況,誰說隻有沖鋒陷陣才算征戰沙場?你有你的兵法謀略,能決勝于千裡之外,令敵軍不戰自潰,那是你比任何人都更強的戰場。”
風停了,油燈的燈火又亮了起來,燈花噼啪一響,為鐘離春沉穩而笃定的聲音做了背景。窗外,月色露出烏雲,穿透層層夜霧。
孫伯靈沉默地看着鐘離春,眼神晦暗不明,許久,他低低笑了一聲,“你倒是會找理由。”
“事實如此。”鐘離春的嘴角微微揚起,倒了一碗水,推到孫伯靈手邊,“醫師說,你暫時還不能飲酒,就先以水代酒,慶祝你得大王重用。”
孫伯靈微微笑了笑,端起水,鐘離春也給自己倒了一碗水,與他的碗輕輕一碰。
“先生,你一定會成為這世上最好的軍師,名垂青史。”
孫伯靈看着她,眸光微動,許久,他終于露出釋然的笑意,緩緩點頭。
夜色沉靜,燈火微搖,月色從窗戶傾斜而入,照着房中并肩的兩個身影,也照着門外,那條向着遠方曲折蜿蜒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