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陽光透過檐角,暖暖地照在青石地面上。
孫伯靈扶着拐杖,在院中緩緩行走,步履依舊吃力,卻終于能夠獨立走上一小段平路。鐘離春跟在他身邊,與他并肩往院門方向走去。
“終于暖和了,咱們今天去街上逛逛。”
孫伯靈點了點頭,轉頭對鐘離春說道:“鐘離姑娘,你先去逛吧,等會兒到院門口跟我彙合就是,不然我走得太慢了。”
“那就慢些走,又沒什麼急事。”鐘離春回答得理所當然。
說話間,他們走到了門檻邊,孫伯靈的腳步頓住了。
那門檻不過半尺高,從前他根本不會放在心上,如今卻像是一道難以逾越的屏障,橫亘在他面前。
“我幫你…”鐘離春的話音未落,他便打斷了她,“不用,我自己來。”
孫伯靈握着拐杖的手微微收緊,目光凝在門檻上,片刻後,他擡起腿,試圖邁過去。
他很清楚自己要怎麼做,可當真正行動起來時,才發現腿上的力氣遠遠不夠。他的腿無論如何都無法穩穩擡起,而另一條腿又無法給予足夠的支撐。他調整了幾次姿勢,試圖找到一個平衡點,終于咬緊牙關,撐着拐杖,猛地向前邁去。
可終究還是力不從心。
他的腳尖剛剛勉強搭上門檻,整個人便失去了平衡,拐杖一滑,身子重重地向地上摔去——
一聲悶響,拐杖倒在一旁,滾落了幾寸遠。好在鐘離春一把拉住了他,才沒有讓他傷殘的膝蓋直接撞到堅硬的地上。即是如此,他的腿也已經沒有了力氣,不受控制般向下軟,鐘離春在身側緊緊抱着他…
“放手。”他嘶啞地低吼道。
鐘離春猶豫了片刻,扶着他就地坐下,松開了手。
孫伯靈坐在地上,膝蓋因剛才猛然的用力,有些鈍痛,他伸手揉了揉,又撐着手臂,試圖起身,可雙腿使不上力,他試了幾次,都隻能勉強擡起身子,然後又跌回地面。
鐘離春依舊站在原地,沒有伸手去扶,隻是在孫伯靈看不見的地方,她的指甲緊緊掐入掌心,眼中是壓抑的心疼。
孫伯靈沒有擡頭,隻是低低喘息着,雙手緊握成拳,壓在青石地面上,指節泛白。
他知道她在看着自己。
他也知道,她若是願意,随時可以扶他起來。
可她沒有。
良久,他終于閉了閉眼,松開了拳頭。
鐘離春這才緩緩走過去,彎腰拾起拐杖,将它穩穩地放到他的手邊,然後在他身旁蹲下,伸手扶住了他的肩。
孫伯靈微微一滞,目光終于落在她身上。
她沒有勸慰,沒有說什麼“沒關系”或者“再試一次”之類的話,而是語氣輕松地說道:“你要是再不起來,天可就黑了。”
孫伯靈怔了一瞬,随即低下頭,輕輕地笑了一聲。
那笑意帶着點自嘲,也帶着點釋然,更多的,是某種說不清的情緒。
鐘離春的手掌仍然穩穩地扶在他的肩上,溫度透過衣料傳來,帶着一種無聲的安定感。她沒有強行扶起他,而是給了他支撐,讓他自己站起來。孫伯靈沉默了片刻,緩緩地深吸一口氣,握緊拐杖,借着鐘離春的力量,重新支撐起身體,艱難地站了起來。站穩後,他輕輕喘了口氣,拄着拐杖,低頭看了一眼面前的門檻。
他終究還是跨不過去。
可鐘離春隻是擡起頭,看着他,唇角微微彎起,帶着一點若有似無的笑意,說道:“既然邁不過去,那就别邁了。”
孫伯靈露出詫異的神色,正要開口,順着鐘離春的目光看過去,才注意到門檻的角落裡有一塊木頭的顔色和其餘都不相同。鐘離春一手扶穩他,另一手扶着他握拐杖的手,引導他将拐杖伸向那塊木頭,輕輕一點——
門檻竟緩緩滑向了一旁,露出下面鋪好的青石路面。
孫伯靈怔怔地看着不再阻擋他的門檻,一時無言。
“禽先生是墨家子弟,做個能來回移動的門檻,輕而易舉。”鐘離春擡眸看向他,神色坦然,“你非要邁過去,可有些路,本來就不必邁。”
孫伯靈拄着拐杖的姿勢稍稍僵硬了一瞬,臉上露出些愠色,“你明知道…一開始卻不告訴我?”
鐘離春仍看着他,目光帶了一絲狡黠的笑,“我說了,我要幫你,就是要給你演示這門檻該如何移動,可是你不等我說完,就偏要自己來。若你一開始就坦然接受我幫你,我們早就出了門了。”
孫伯靈靜靜地看着鐘離春,半晌,低低地笑了一聲。
“你…倒是都想透了。”他輕聲道,語氣帶着點無奈。
鐘離春卻隻是揚了揚眉,語氣輕松:“是你自己想不透。戰場上,你知道不能困于标準,而要根據瞬息萬變的戰局調整策略,可現在,你明知有些事已經變了,卻還要拿從前的标準去要求自己。”她頓了頓,目光落在他手裡的拐杖上,聲音輕緩,“你總覺得它是束縛,可它明明是在幫你。”
孫伯靈沒有說話,隻是低頭看着那根拐杖。
微風拂過庭院,有些許花瓣被卷起,又緩緩落下,飄來隐隐的花香。
過了許久,他終于再次擡腿,拄着拐杖,靠着自己的力量,穩穩地走出了門,一步一步,走過房檐的陰影,走到了門外的陽光裡。
走向前方,那條他必須自己走完的路。
正午的陽光透過層層宮牆,落在正殿前筆直的青石闆路上。宮殿四角的屋檐反射出刺目的亮,仿佛無形的注視。
孫伯靈拄着拐杖,艱難地一級一級挪上宮殿前的台階,拐杖點在地上的聲音回蕩在寂靜的宮院中。
一旁的田忌猶豫了幾次,還是開口了:“孫先生,還是讓我扶着你吧!”
“不用,快到了。”孫伯靈的額上已經沁出了一層汗,他咬咬牙,努力忽視每次邁上台階時雙腿如刀割一般的痛。
朝堂中,齊威王端坐在上首,看着一個人影從殿外緩慢走了進來。
“快給孫先生賜座。”齊威王吩咐左右。
孫伯靈在凳子上坐下,對齊威王拱手行禮道:“多謝大王。”
“孫先生,你給田将軍出的更驷之法實在是絕妙,寡人雖然輸了千金,卻得了你這樣的賢才,實在是寡人之幸!”
“大王過獎了,田将軍為人寬厚,救草民于絕境,草民也隻能在遊戲之事上略盡綿力而已,實在慚愧。”
“既如此,寡人一直有幾個關于兵法的問題,今日正好求教先生。”
“不敢,草民對兵法隻是略知一二,但必定知無不言。”
“如今,北有燕國,西有魏國,南有出國,都對齊國虎視眈眈,齊國如何才能用兵常勝,稱霸天下?”
“大王,用兵常勝,沒有永恒不變的招數可以依賴,必須根據戰場的形式靈活應變。一個國家取得戰争的勝利,就可以避免亡國,從而使社稷能夠世代延續下去。如果不能取得戰争的勝利,就會被迫割讓土地,以至危及國家生存了。所以,如何用兵,必須明察,絕不能輕率出戰,貪求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