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飛鳥,飛到我窗前唱歌,又飛去了。秋天的黃葉,它們沒有什麼可唱,隻歎息一聲,飛落在那裡。
——《飛鳥集》
“這周的報告。”我把報告放在桌子角落,刻意避開他正在批改的文件堆。
他沒有理我,連施舍的眼神也不給。我也默不作聲地看着他,他的校服外套随意搭在椅背,四月的風還帶着涼意,他卻隻穿一件純白T恤,彎折的手臂并未怎麼用力,卻透出隐隐的肌肉輪廓。
就在我快要沉不住的時候,他開口:“是準備用那個姿勢站到畢業?”
我瞬間直起身子,懷裡的筆記啪嗒掉在地上,夾着的紙頁散開,有一張飄到他腳邊。
那是張Q版小人,小豆色頭發的男生腳下踩着足球。
“這醜東西,”他用腳尖挑起那張紙,“畫的是狗?”
“是前輩!”我脫口而出,說完就想咬舌自盡。
空氣凝固了幾秒。
他終于賞臉擡頭,幽幽地看了我一眼,雖然一句話都沒說,我卻莫名地從那一眼裡看出點他對我的無語。
我決定豁出去了:“糸師前輩,請和我交往!”
他神色平靜無波:“理由?”
兩個字被他念得像法庭質詢,要知道這位被告白界的大魔王向來遵循三不原則:不聽、不看、不回應,如今居然問我理由,這已經夠讓我意外了,看來一年下來沒白相處。
可我一緊張,原來打好的腹稿全忘了,說出的話連我自己都嫌棄,“理由,理由嘛,因為你是糸師冴,沒有别的理由。”
聽到我的回答,他的眼神更冷了,翡翠綠的眼睛裡夾着如深冬一般凜冽的寒意:“你覺得這種廢話,能說服我浪費時間?”
明明是反問句,卻被說出了陳述句的氣勢。
我聲音越來越小,幾乎是在自言自語:“可是我喜歡你呀。”
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
他沒有回答我,而是起身去關學生會室的門。走廊傳來嬉鬧聲,幾個足球部男生抱着髒兮兮的球跑過,他皺眉後退半步,卻不小心撞到緊跟着他的我,藏在背後的玻璃瓶沒拿穩,裡面的星星灑了一地。
“這又是什麼?”他低頭看着滿地五顔六色的紙星星,帶着點不耐煩。
“是幸運星。”我慌張蹲下身收拾,耳尖發燙,“攢滿一千顆就能實現願望什麼的。”
他唇線抿得很直,彎腰撿起一顆星星,修長的手指三兩下拆開。
紙上寫着一行小字: “希望糸師冴能對我溫柔一點。”
他沉默片刻,拆開另一顆:“希望糸師冴天天開心。”
第三顆:“希望糸師冴能重新踢足球。”
“這就是你總在足球部徘徊的原因?”他把星星捏在指尖,語氣嘲諷,“真遺憾,我對小孩子過家家的遊戲沒興趣。”
暮色變得很重,我的聲音幹澀:“那些足球相關,都是因為前輩曾經踢過球,中學時還拿過全國冠軍。”
“所以呢?”
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往外走,欣長挺拔的身影擦過我肩膀時丢下一句:“管好你自己。”
桌面靜靜躺着我的筆記,被風吹開到最後一頁,有行潦草的字迹:
「腦子不好就去看醫生」
——
糸師冴在我們學校可以堪稱是個傳奇,他成績常年穩居年級第一,學生會的工作也處理得井井有條,連制服都穿得比别人工整,領子永遠立得筆挺,黑色學生皮鞋擦得能映出雲影。最要命的是他整理衣袖的模樣——左手食指勾住袖管,拇指與中指精準捏住布料向上一提,凸起的腕骨能讓值周生忘記記名冊掉在地上。
女生們背地裡稱呼他為青葉の高嶺之花,因為他總是獨來獨往,對誰都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有人遞文件時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他也會立刻避開,仿佛别人的觸碰是一種病毒。
就算這樣,糸師冴依然是全校女生心目中的完美男神。每次他經過走廊,總能引起一陣騷動。有女生偷偷把情書塞進他的鞋櫃,結果第二天那些信就被原封不動地貼在了公告欄上,附帶批注:“語法錯誤,邏輯混亂,建議重修國文。”
升入青葉高中那天,我在公示欄前僵成了石頭。
學生會會長照片上的少年五官俊秀,眉眼冷冽,身旁女生竊竊私語:“糸師會長?聽說他初中就退出足球部,再也不踢球了。”
這真的是那個教我對着大海罵混蛋老爹,說要踢足球直到世界盡頭的糸師冴?
我和他的重逢來得迫不及防。
開學第一周的某個午休,我迷路誤入了體育館後的小巷。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落,我蹲在地上研究螞蟻搬家路線,半明半暗的交界線中,一個高挑的身影站在牆邊。
“喂,讓開。”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看見他擡起腳,黑白相間的球體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精準砸中巷子盡頭的一個易拉罐。
“砰——”
易拉罐應聲飛起,在空中轉了幾圈,穩穩落進了遠處的垃圾桶。
我站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糸師冴!”
聽到我的聲音,他的頭微微偏了一下,卻沒有做多回應,目光短暫掠過我的臉,像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彎腰撿起地上的書包,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似乎并沒有認出我。
混蛋,裝什麼陌生人。
可那一刻,我卻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像是被那顆足球擊中了一樣,砰砰作響。
後來,我聽說他是年級第一,聽說他從不參加任何社團活動,聽說他對所有人都保持着不動聲色的距離。
再後來,我聽說他曾經是國中足球部的王牌,但在那次比賽後,他再也沒有碰過足球。
他是學生會會長,每周一晨會站在主席台,右手永遠按着文件夾邊緣,把話筒調高才肯發言。有次野貓竄進禮堂,所有人都尖叫着跳上椅子,隻有他解開領帶打了個活結,套住貓脖子拎出門外,全程冷靜得猶如演示垃圾分類。
散會後,他在整理文件,我終于找到機會接近他。
「注視着我,如果想看球,那就來找我」
“你什麼時候再踢球?”
他合上點名冊的手頓了頓:“你哪位?”
心頭一陣陣席卷的陣痛,我的指甲深陷進掌心。
我想靠近他,于是我開始拼命學習。我把圖書館當成了第二個家,每天泡在書堆裡,直到閉館鈴聲響起。我的成績從年級中遊一路攀升,終于在期中考試時擠進了前五十。頒獎典禮上,糸師冴站在台上,手裡拿着獎狀。
“奈枝咲唯。”
糸師冴念到我的名字時,我清楚地看見他的睫毛微微顫動,像蝴蝶振翅。他把獎狀遞給我,指尖的溫度透過紙張傳來。
我尋找一切機會暗示他。
“會長知道嗎?”我壓低聲音,“你剛才念我名字的語氣,和當年說會成為世界第一前鋒時一模一樣。”
糸師冴語氣平平聽不出起伏:“編故事前,記得查查我國中踢的是中場。”
好得很,裝作不認識我是吧?那我也能演失憶症患者,假裝不再認識你。
為了更接近他,報名參加了學生會。第一次面試時,我緊張得把“我想為學校做貢獻”說成了“我想為糸師冴做貢獻”。
他頭也不擡地在申請表上打了個叉。
最終在我的努力下,還是成為了他的專屬文書。說是文書,其實就是個打雜的,整理文件、跑腿送資料、甚至幫他擦桌子。起初,他對我視而不見。每次我抱着文件從他身邊經過,他都像沒看見我一樣,繼續低頭批改文件。
或者進行跨服聊天。
“前輩,這是你要的資料。”
“放左邊,不要擋住我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