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休整後，林見鹿被鐘溪午攙扶着向前走。他的指尖搭在她手腕上，皮膚滾燙，火燒一樣，天涼下來，一冷一熱對比，林見鹿胳膊上激起一片小疙瘩。

鐘溪午燒得很厲害。

他醒來以後就寡言少語，不怎麼說話，不知道是不是累的。趕路的時候也總是發呆，好幾次她回頭，都看見少年盯着自己的臉看。蒼白，消瘦，表情陰冷。

林見鹿的臉蛋髒撲撲，方才吃烤魚的時候臉頰上沾了灰，白皙的皮膚上出現一道長長的黑印子，像弄髒臉的小花貓。

她現在還沒長開，一隻胳膊搭在鐘溪午肩膀上，也許是走累了，眉心皺起，看起來嬌憨可愛。隐約透出幾分風華絕代的模樣。

“你還好嗎？”林見鹿扭頭，問鐘溪午。

兩個人湊得很近，從鐘溪午的角度，垂下眼去，能看到林見鹿濃密的睫毛，還有她眼角一顆紅色的小痣。

她上一世被他欺負得厲害，哭得眼淚吧嗒吧嗒掉，那顆小痣被眼淚浸潤得透紅，更襯得一張美人面嬌豔欲滴。

後來她攥着他親手打的簪子，一分力道不留捅進他心髒的時候，面頰上也沾了他的血。溫熱的，濕潤的，帶着血腥氣。

瑩白如玉的臉，眼尾墜着的血珠，少女笑意盈盈，一點紅痣妖豔如狐，燦若桃李。

鐘溪午突然想起她上輩子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你以為會有人愛你嗎？鐘溪午，你太可悲了，一輩子都為了虛無缥缈的愛奔波，在我心裡，你還不如一條搖尾乞憐的狗。”

他的臉冷下來，眉間冷若冰霜，積了厚厚一層白雪。

“能走，不礙事。”鐘溪午冷冷道。

他的神情冷淡，一瞬間似乎和林見鹿的夢重疊，然後以一種極端割裂的差異，和夢中人分割開。

少女眨眨眼，沒有捕捉到那一瞬間的熟悉。

周圍氣壓更低，明明是夏天，林見鹿卻打了個寒戰，渾身哆嗦。

難不成她也發燒了？她擡手，摸上額頭，皮膚被風吹得微涼。一點發熱的影子都沒有。

山裡晚上會很冷，地勢陡峭，又有野獸毒蛇出沒，一個不查便有可能喪命。天色逐漸黯淡，天空昏暗，視線能見度越來越低。他們不能在外面過夜，那樣太危險了。起碼要找個山洞，如果有人煙最好。

林見鹿眯起眼睛，仔細辨認着腳下的方向。

少女擡起眼。她突然笑了，眸子在黑暗中閃着雀躍的光。她幼稚地扯了扯鐘溪午的衣角：“太子殿下，你看！那邊是不是有光亮！”

少年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遠處有幾點闌珊燈火，夾在黑暗裡，顯得稀疏卻異常顯眼。

“我們快些去，說不定有大夫！”林見鹿扯住鐘溪午，加快腳步。

山路坎坷崎岖，眼下黑乎乎一片看不清楚，林見鹿拉着鐘溪午的手，深一腳淺一腳，跨過荒蕪破敗的山路。

鐘溪午被她拉着，感受着手裡輕飄飄的溫暖，和自己冰涼的指尖對比鮮明，一寒一暖，分外割裂。

裝模作樣，虛情假意。

他扯出一抹冷笑，沉默地跟在林見鹿背後。

少年的腳步漸漸慢下去，林見鹿扯着他的力道被迫加重。

手下一沉，她身子一歪，踉跄着險些跌下去。她趕快拽住鐘溪午的胳膊，把他拉上來，又小心翼翼放下。

鐘溪午暈倒了？！林見鹿心下一緊。

她伸手，摸摸鐘溪午的臉，滾燙。他燒得暈過去了。

林見鹿歎氣，她咬牙，把鐘溪午背到背上，一瘸一拐往前走。

她本來就受了傷，又要背一個暈過去的病患，累得大口喘氣。衣襟半濕，額角豆大的汗落下。她感覺臉熱得發脹，擡手摸了把臉。汗水幾乎浸到眼睛裡。

“吃什麼長大的，看着輕，怎麼這麼重！”她恨恨，又把少年往上擡了擡。

身上的體溫灼熱燒人，林見鹿感覺自己像背了個火爐子。

胳膊上攬着的力道加重，她整個人都被密不透風的檀香味包裹着，無處遁形。

夢裡古怪的感覺再一次襲來，奔騰洶湧，讓她頭皮發麻。

林見鹿幾乎趕快想把背後的人扔下去，她艱難地吞咽口水，強行壓下沖動。

一滴溫熱的水珠貼到她皮膚上，又滑進衣衫的褶皺裡。

“别走，别丢下我。”耳畔有嗚咽聲傳來，林見鹿的腳步頓住了。

鐘溪午，他、他在哭嗎？

*

鐘溪午的頭痛又加重了。他咬着唇，口腔裡是濃郁的血腥味。心裡無端生起一股暴戾。

想殺人。好想殺人。

腦袋裡争吵雜亂，亂嗡嗡讓他不得安甯，哭聲，笑聲，咒罵聲，人流來往聲，暴雨裡高聲的尖叫和哽咽最後化成驚雷，劈出少女冷冰冰的一句詛咒刻在他腦子裡：“永遠不會有人愛你！”

他咬着牙，手臂青筋暴起，眼眶漲紅，胸膛劇烈起伏。

該死，該死，就應該把那些人都殺了。他為她做了這麼多事，他那麼愛她。她怎麼可以離開他？她怎麼可以？

“鐘溪午，你給我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