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将近午時,聶蘭台正在擺弄新得的幾盆水仙,藍鵲匆匆來報:“夫人,蕭管家遣人來說,許三公子來了,說要見您。”
聶蘭台剪下一片枯葉,曼聲問道:“哪個許三公子?”
藍鵲道:“就是許太傅家那個三公子,許清玦。”
“他?”聶蘭台扔下剪子,訝然道,“他來找我做什麼?”
便是當今陛下來安定侯府找她,聶蘭台都不會如此驚訝。
她早已跟許清玦沒有任何交集,也早就把話跟他說清楚了。
藍鵲道:“奴婢也不知,蕭管家說已經婉拒過他了,但他堅持要見你。”
這時綠鴨氣沖沖道:“他是不是故意趁世子不在家才來的,想損害夫人名聲是吧?夫人要是不想見他,奴婢去把他趕走!”
聶蘭台沉吟道:“算了,我去會會他。”
不知許清玦究竟有什麼事?不過人都上門來了,避而不見總是失禮,而且顯得刻意,倒像她心裡有鬼因而不敢見他似的。
她吩咐藍鵲:“你讓蕭管家把人帶到前院議事廳,說我稍後就來。”
前院廳裡,許清玦端坐在烏木太師椅上,身姿筆挺如松,雪白羽绉面白狐狸鶴氅披在身上,宛如青松披雪,讓整個廳裡都彌散着一股隻可遠觀不可亵玩的冰雪冷意。
那般不落凡塵,令人遙不可及。
聶蘭台徐徐跨進大廳,目光輕飄飄地落過去。
若是在前世,這麼看一眼,她的心早就融化了,可現在看來,卻真的像在看一株堆雪的松樹一樣,毫無波瀾。
“不知許三公子今日來寒舍有何貴幹?”聶蘭台扶着藍鵲的手,擺足了侯府世子夫人的架勢,步态雍容,目不斜視,慢慢走到主座上,款款落座。
許清玦站起來,遙遙朝她一揖,道:“我心裡有件事,總是想不明白,寝食難安,故而冒昧上門,還請蕭夫人給我解疑答惑。”
“許三公子真是說笑了,”聶蘭台失笑道,“我不過一介内宅婦人,如何能給許三公子解疑答惑?若無事,許三公子便請回吧,畢竟我夫君不在家,我不便接見外男,還望許三公子體諒。”
許清玦雙眼定定地看着她,柔聲道:“你究竟是為了躲我,還是真的在意蕭世子?”
“許三公子慎言!”聶蘭台倏地沉下臉,寒聲道,“什麼叫我為了躲你?任何一個外男突然找上門,我都要避嫌,許三公子乃是太傅之子,難道竟不知這個禮數?”
許清玦道:“如此說來,在你心中,我已經跟其他男外沒有區别了?”
聶蘭台道:“我倒不知許三公子跟其他外男有什麼區别。”
許清玦神色一黯,谪仙般俊美無俦的臉上添了落寞,他微微垂頭,閉上雙眼,那姿态蘇徐優美,仿佛青松稍頭的積雪迎風顫抖,令人心悸。
換做以前,聶蘭台早就心疼得什麼似的,可她此刻實在是什麼感覺也沒有。
她道:“看來,許三公子今日前來确是沒什麼事,既如此,恕我不奉陪了,我還有事呢。許三公子倘若想在侯府做客,我便請蕭管家陪你逛逛。”
“等一下!”許清玦見她起身要走,忙道,“我真的有事要跟你說!”
聶蘭台看了他一眼,從容坐下,淡然道:“那便請說吧,有什麼事直說就好,不必繞彎子,我沒有太多閑工夫。”
許清玦卻沉默下來,似是不知如何開口。
半晌,他終于道:“事關你我二人的母親,牽涉頗多,還請蕭夫人肯給我一點時間。”
聶蘭台點點頭,表示會洗耳恭聽。
許清玦又躊躇片刻,才道:“我十二歲那年,跟随父親去光祿寺卿府上赴宴,那是我第一次見你。那時你才十歲,梳着丫角小辮,穿着紅色衣裳,脖子上挂着赤金長命鎖,那個樣子很像年畫上的胖娃娃。那一次,你把壽春伯世子打了,他去告狀,你說是他瞧不起女孩子,出言辱人,必須教訓,還說以後你見他一次便打一次……”
聶蘭台聽得一頭霧水,皺眉道:“有這種事情?我怎麼不記得了?”
許清玦含笑道:“我卻記了一輩子。”
“這跟你我的母親又有什麼相幹?”聶蘭台正色道,“還希望許三公子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有事直說。”
許清玦臉上又是一黯,緩緩道:“那一次我就認識了你,我去打聽過,你叫聶蘭台,禮部尚書聶楷之孫,戶部郎中聶和偁第三女。”
這倒沒錯,聶蘭台十來歲的時候,她祖父尚未緻仕,還是禮部尚書,父親亦隻是戶部郎中,尚未做到侍郎。
不過這些跟她母親有何幹系?她忍着催促許清玦的沖動,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我回去後,立即把這件事情講給我母親聽。我母親當時已經纏綿病榻數載,無法下床,不能外出散心,我在外面遇到了好玩有趣的事,都會回來講給她聽,每次她都很高興。”
“可是那一次聽完我說了你的事之後,她不僅沒笑,臉色也變了,似是如臨大敵。沒幾日便病情加重,整日郁郁寡歡,藥也喝不進去,不到一個月就去世了。”
聶蘭頭忍不住喝道:“這跟我有什麼相幹?”
“确實跟你不相幹。”許清玦面露痛色,黯然道,“是跟你母親有關。”
“我母親?”聶蘭台騰地站了起來,“難道是我娘害死了你母親?”
“不對,不對!”她緊緊蹙起秀眉,“那時候我娘早死了!我還不到四歲我娘就死了,怎麼可能害你母親!”
緊跟着,她腦子裡又冒出來一個可怕的想法,“我娘,難道是,是……”
後面的話,蓦地被她捂在了嘴裡。
許清玦卻替她說了出來:“沒錯,你母親,是我母親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