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紅也不嫌綠鴨啰嗦,耐心地道:“癞頭阿發自稱向餃兒借了五兩銀子,五兩銀子對餃兒而言,至少是兩個月的工錢,若非親朋好友,恐怕她舍不得借出這筆錢。”
“而我問他餃兒的腿疾好了沒有,如果他跟餃兒相熟到能借五兩銀子的份上,肯定知道我這個問題本身就瞎編的,他卻答‘想來是好了’,這就說明,他那些借錢的話,是騙人的。隻要他在一個問題上撒了謊,其他的話就沒了可信度。”
“正是如此。”聶蘭台接道,“這麼說來,癞頭阿發跟餃兒根本不熟,餃兒卻特地跑到他家去找他,要說的想必是很重要的事情,這件事,很可能跟餃兒的死有關。”
也極可能跟周氏的死有關。
若真能把癞頭阿發突破,周氏的死肯定瞞不住了,孫家小院藏屍的事也瞞不住,這件事必能掀起京中輿論風浪,屆時品紅再放一些關于孫馳運的事情出來,他的秘密隻怕就難以藏住了。
而那些秘密,無論是私自打造特殊兵器,還是在孫家祠堂中祭拜楚氏牌位,無論是真是假,隻要傳了出去,孫馳運就别想再在朝堂上立足了。
聶蘭台想到這裡,不得不佩服品紅,這個女子堅毅果敢,武功高強,且有如此心計謀略,委實是勝過尋常女子太多。
品紅也對她能立刻抓住自己的思路感到欣慰,連連點頭,隻有綠鴨聽得似懂非懂,又問:“那殺害餃兒到底是不是他害死的?”
品紅道:“我覺得不是。夫人如何看?”
聶蘭台道:“我跟你想的一樣。不過這些都是我們的猜測,事實究竟如何,還得往下查。”
品紅點點頭,抱拳道:“夫人說得對,我還有許多事情趕着去辦,告辭了!”
聶蘭台道:“府醫很快就來了,你治了傷再走吧。”
“多謝夫人挂心,我的傷不礙事。”品紅道過謝,堅持離開了。
聶蘭台本想問她是否需要自己幫忙,但話到嘴巴又咽了下去,變成了“那你萬事小心”。
不是她不想幫品紅,而是此刻形勢未明,她不能貿然出面,畢竟她不是獨身一人,她的行動關系着聶家和安定侯府兩家的安危。
品紅走後,聶蘭台讓綠鴨去告訴府醫不用去前院看診了,自己帶了藍鵲和翠鳥回蕙茝院。
她打算明日一早去聶府,跟父親說說孫馳運的事。無論孫馳運有沒有那些秘密,她都要勸父親跟這個人保持距離,及早做切割。
若孫馳運在暗中謀劃什麼,那麼林相扳倒他是理所當然,林相扳倒了他,肯定會牽連跟他政見一緻、私交甚密的聶和偁。
如果孫馳運并沒謀劃什麼,就是老老實實安守本分,但從前世的結果看,林相仍是扳倒了他,這就說明林相有心除去他,這樣一來,林相還是會牽連跟他政見一緻、私交甚密的聶和偁。
現在聶蘭台擔心的是,如果孫馳運當真在密謀什麼大勾當,在短時間内被爆出來的話,父親是否來得及跟他切割清楚,全身而退。
天剛放亮,蕭管家就匆匆跑進來禀報:“夫人,孫府的人來報,說是他家大奶奶昨夜裡歿了!”
“周姐姐歿了?”聶蘭台訝然道,“昨夜裡歿的?”
蕭管家道:“是,孫府的人是這麼說的。”
她驚訝的不是周氏的死,而是孫青陽為何在今日宣布周氏的死訊。
很可能是昨日品紅在他的屋裡一通亂翻,他知道自己的秘密暴露了,周氏的死瞞不住了,他幹脆宣之于衆。
原本聶蘭台還對品紅的話存一絲懷疑,這下完全相信了。
昨日“周氏”那一通對于孫青陽納妾的哭訴,确實是孫青陽一個人演的戲。
但聶蘭台怎麼也想不明白孫青陽為何要殺周氏,這對夫妻一向恩愛情深,誰能想到竟會是如此結局。
到底是周氏哪一處得罪死了孫青陽,還是撞破了他某個驚人的大秘密,又或是,孫家的大秘密?
毫無頭緒,完全是百思不得其解,聶蘭台一邊思忖,一邊催丫鬟給自己梳妝。
聶家素來與孫家交好,孫家既早早來通報了周氏訃聞,按照禮節,聶蘭台須得第一時間趕去孫家為死者哭一場,回聶家的事隻能延遲了。
孫府已經張羅起來了,大門前的兩對紅燈籠已撤去,換上了白燈籠,往裡面走,滿目都是白色幡帳,以及亂哄哄跑來奔去的孫府下人。
孫青陽夫婦住的妙音居人來人往,哭聲震天,孫家的人及聞訊趕來的親朋好友都在哀泣,停靈室裡也有不少人圍着逝者恸哭,正亂得不可開交,聶蘭台到了也無人理會。
她徑自進了停靈室,目光越過幾個跪在地上的丫鬟,周氏的屍體赫然映入眼簾。
周氏穿着豔麗的福祿壽喜繡紋壽衣,四肢僵直地躺在吉祥闆上,雙眼睜得很大,眼珠凸出,嘴巴倒是緊緊閉着,臉上那種死人才有的青白色看着分外幽森瘆人。
聶蘭台不寒而栗。
周氏生前美貌驚人,誰能想到,她死後卻是這般苦狀萬分的兇獰模樣。
滿耳哭聲喧鬧中,聶蘭台聽到兩個婦人極力壓低了聲音切切私語:“兇屍啊!我從沒見過這樣的!”
“真的!别說了,誰知道呢……”
周氏臉色是可怖,但并不是田氏說的,長了滿臉疙瘩,見不得人那樣,她臉上什麼也沒有。
孫青陽完全在撒謊。
聶蘭台用帕子捂着臉,遮去驚駭和疑惑,半真半假地哭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