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蕙丹口中說個不停,天熱口渴,謝府的丫鬟奉上茶水,她一接過來就喝去了大半杯。
聶蘭台笑道:“那敢情好,庶子女也是要孝順嫡母的,屆時我這個嫡母自然多子多福。我就是心疼何表妹要孤老終生,聽人說你是打定主意不嫁人了?”
何蕙丹面不改色,掩口而笑:“世上的事誰又說得定呢,我縱是打定了主意不嫁人,可萬一将來老天爺讓我嫁,我又豈能抗得過天意去?若是有樁天定的姻緣在那裡,我逃也逃不掉,旁人拆也拆不散,反過來,有些人的姻緣,那就不是天定的,而是人強扭的,不用去拆,它自己就散了。這都是天意,人命違抗不得,表嫂說是不是?”
她湊了半個頭過來,拿帕子半掩着唇,絮絮低語,形狀親密之極,旁人見了,無不以為她與聶蘭台姐妹情深。
當然她話裡的挑釁味兒,旁人是聽不見的。
聶蘭台道:“表妹這話大有道理,很應該刻印成冊,廣為傳散,讓天下人都學一學。免得總有那看不破的人,對着不屬于自己的姻緣執拗癡纏,生出多少怨和恨來!強扭的瓜不甜,還是小事,可别把人給扭死了,那才糟了。”
何蕙丹盯着她,滿臉的不懷好意:“那表嫂覺得,你和我表哥的親事是屬于天定的姻緣,還是強扭的瓜呢?”
聶蘭台還以為她隻會玩那些彎彎繞繞的花腸子,沒想到她也會這樣直白地說話,倒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我和淳譽自然是天定的姻緣。”聶蘭台優雅地啜了口茶,笑得春風和煦。“頭先我對許三公子死纏爛打,那着實是強扭,到底不成。今兒聽了表妹的話我才知,原來我的姻緣落在淳譽身上,這都是天定的,就是有人想拆散我們,也是癡心妄想,表妹說是不是?”
何蕙丹含笑看着她,并不答話。
聶蘭台道:“說起來,表妹既不反對嫁人,何不早點張羅?畢竟緣分是天定的,機會卻是人為的,表妹年紀也不小了,再幹等下去,再好的姻緣都要等黃了。”
她說着向廳堂另一處微微一擡下颌,蕭氏和趙月曋母女倆正坐在那裡喝茶。
上次在蕭淳譽的答謝宴上,趙月曋被何蕙丹一頓好整,蕭氏不可能不知道,但她不知在憋什麼大招,竟然至今還沒對何蕙丹出手。
何蕙丹至今還能好端端地坐在這裡喝茶,莫不是以為蕭氏母女倆就這麼認栽了?
聶蘭台颔首微笑:“聽說勤國公府的四公子還未說親,才華橫溢,儒雅俊秀,表妹要是有意,我此刻就可以跟趙夫人提……”
“多謝表嫂關心,”何蕙丹眼中閃出厲芒,面上卻依舊含笑,語聲也是輕風細雨的。“不過表嫂還是多多操心表哥收房丫頭的事吧,我的事就不勞表嫂費心了。”
她一口把剩下的茶飲盡,用帕子拭了拭唇角,笑道:“這茶真是又香又甜,果然福氣大的人,連家裡的茶水都比别人家好喝些。”
說罷便款款起身,看方向是又往蕭淳慶的屋子去了。
聶蘭台無聲地笑了笑,繼續喝自己的茶。
又坐了幾刻鐘,有婆子進來請客人們移步中堂,說是收生嬷嬷到了,洗三禮即将開始。
中堂裡人影攢動,盛國公夫婦、盛國公世子夫婦以及今日來觀禮的男賓女眷都到了,端的熱鬧非凡。
聶蘭台第一次見到了傳說中的謝四公子謝淵白,果然生得清俊秀逸,風采氣度絕不下許清玦。
謝淵白穿一件海水藍團花交領直裰,束着藍邊鑲白玉腰帶,這身衣着隻能說普通,若放在别人身上,必然毫不起眼,但穿在他身上,自有一種矜貴溫雅氣派,在滿堂衣着華貴的賓客中,他仍是最奪目的那一個。
聶蘭台在打量謝淵白的時候,發現柳綿兒的目光也黏在他身上,神色中還有些許難以掩飾的春情。
她忍不住暗暗嘀咕,這柳綿兒來意不明,可别是還在打謝淵白的主意吧?
略一沉吟,聶蘭台對翠鳥低語幾句,翠鳥點點頭,不動聲色地退下了。
洗三禮要用的物品均已布置妥當,除了赤金盆、玉杵、金銀锞子等物,還有裝在長腰細頸琉璃瓶中的清泉水,荔枝、紅棗、花生、蓮子等喜果,另有許多聶蘭台叫不上名字的東西,五花八門地擺了滿案。
乳娘抱着孩子走到案前,盛國公夫婦就笑呵呵地走過來,帶頭添盆。
夫婦倆添的是金锞子和四樣喜果,随後是謝家二房的長輩,添的是銀锞子和紅豔豔的荔枝。
這添盆一步是依尊卑長幼之序進行的,聶蘭台雖是孩子的舅母,但她年輕,身份也不高,自然往後靠了。
添盆完後,便是響盆。
盛國公夫人手持玉杵,輕輕地往盆裡邊攪邊敲。
她臉上笑吟吟的,渾身散發着慈愛溫柔的光芒,那“生活美滿,前程似錦”的祝禱不必說出口,衆人也能感受到她對孩子發自肺腑的祝福和期盼,又想一想她家世富貴,兒孫滿堂,無人不暗暗羨慕。
盛國公夫人放下玉杵後,收生嬷嬷便上前接過孩子,解開孩子襁褓,這才是真正要洗了。
洗畢,收生嬷嬷手腳麻利地給孩子換新的襁褓。
這時門口起了一點騷動,聶蘭台循聲望去,竟是蕭淳慶來了。
月子裡的母親,一般不會參加孩子的洗三禮,畢竟産後體弱,應當好生歇息,不宜勞累,亦且産婦在月子裡無心打扮,形象邋遢,也多不喜見外客。
蕭淳慶的到來讓衆人都吃了一驚,滿室的笑語喧嚣立時一靜,謝淵白的聲音就格外清晰而突兀地響了起來:“慶娘,你來幹什麼?”
蕭淳慶沒有看他,淡然道:“這是我孩兒的洗三禮,我來觀禮,有何不可?”
她的語氣疏離而冷淡,神色也有幾分冷峻。
聶蘭台微微詫異,轉念想到,可能是她惱怒吳氏和柯氏,但又不能對她們發作,因而遷怒謝淵白吧。
看得出她來之前精心妝扮過,臉上敷了粉,唇上也抹了胭脂,頭發绾成精神抖擻的如意高髻,兩鬓邊各綴了一溜紅玉聯花飾帶,中間一枚赤金五鳳朝陽銜珠大钗,穿着能襯出好氣色的皮粉色繡大朵淺紅海棠的斜襟褙子和杏白色襕邊裙,整個人美麗溫婉,任誰見了也不會想到她是一個才生下孩子三天的産婦。
一個姜家的媳婦快步走過去挽了她胳膊,笑道:“妹妹來瞧瞧正好,你這孩兒可乖了,大夥都贊不絕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