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和謝家也算沾親帶故,柳綿兒的祖母和已故的老盛國公夫人同出一家,算起來是堂姐妹,隻不過柳綿兒祖母的父親是抱養的,非是親生。
這樣的遠親,實在大可不必來吃這一趟酒,何況柳綿兒與謝淵白夫婦之間的糾葛,全城皆知。
那樁公案對于柳綿兒來說,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換做别人,避開還來不及,誰知她竟有勇氣在這樣一個日子,跑到蕭淳慶的大廳裡來坐着做客。
聶蘭台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柳綿兒穿着素淡的藕白色桑葉紋缂絲短襖,下半身的月華裙是鮮而不豔的淡黃色,顔色深淺随裙褶漸變,潋滟流光,宛如水波,十分好看。
她頭上亦隻戴一支款式簡約的福祿如意簪,綴着兩粒小小的水晶耳墜,流暢晶瑩,仿佛兩滴徐徐往下滴落的水滴,栩栩如生。
她本就長得極美,濃妝淡抹都相得益彰,今日做素雅裝扮,便顯得清麗絕倫,飄逸出塵,生生把廳裡一衆珠環翠繞的姑娘媳婦們襯成了庸脂俗粉。
柳綿兒正在跟邊上一名穿绛色褙子的中年婦人說話,這時似乎感覺到有人打量她,目光一轉,直接往聶蘭台這邊落了過來。
聶蘭台若無其事地舉起茶杯,慢慢抿了一口。
這時,一個穿着香芋紫垂袖比甲的丫鬟匆匆向她走過來。
這是蕭淳慶身邊的大丫鬟留香,聶蘭台認得。
留香恭敬行禮,朗聲道:“蕭夫人,我家夫人請您過去坐坐說說話兒。”
蕭淳慶請她去卧室說話?
聶蘭台一詫,毫不掩飾臉上受寵若驚的神色,笑道:“好,我正想去瞧瞧大姑奶奶和我那小外甥呢。”
當着這許多客人的面請她入内說話,蕭淳慶是給了她天大的面子了。
宴息室裡有十來名女眷,聶蘭台基本上都認識,除了蕭家本家的幾個嫂子,其餘都是謝家的親戚。
她向衆人福了福,轉頭向半躺半坐在床上的蕭淳慶笑道:“大姑奶奶,恭喜恭喜!”
蕭淳慶産後體虛,頭上戴着藍色棉帽,穿的也是不起眼但親膚吸汗的棉布衣裙,未施粉黛,看着氣色還好,眼中卻無神,似是精神欠佳。
不過即便衣着如此随意,也難掩她天生瑰麗之姿容。
她微微擡手,示意聶蘭台在床檐坐下,說道:“弟妹來了,怎麼也不進來瞧我?”
聶蘭台心道我哪裡敢呀,聽蕭淳慶的語氣卻不似敷衍客套,倒有幾分見了自家人的親昵,她心裡暗暗詫異。
什麼時候,她聶蘭台已經入了這位大姑姐的眼了嗎?
她笑着道:“我正想進來呢,可巧姐姐的人就來叫我了。”
正巧孩子才睡醒,乳娘正抱在床側逗着玩,孩子一隻手五根手指全部伸在嘴裡,吮得津津有味,小小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十分可愛。
聶蘭台忍不住伸出手,輕輕觸了觸孩子放在外面的那隻小手,笑道:“真是個乖孩子,這麼點大就會自己玩了,還長得這麼俊俏!”
一位穿着金菊蝴蝶紋錦緞對襟褙子的婦人陰陽怪氣地笑道:“蕭夫人是不是沒見過什麼孩子啊?頭先璜哥兒生下來的時候,那才叫漂亮呢!”
說話的這婦人是蕭淳慶的二嫂吳氏,而她口中的璜哥兒乃是大嫂金氏的嫡長子——金氏乃是盛國公世子夫人——妯娌一場,吳氏說這話委實有些别有用心。
亦且她的語氣委實算不上友善,挑釁的意味甚是明顯。
聶蘭台見蕭淳慶無聲地垂下濃睫,掩去了眼中一閃而逝的不快,其他女眷也都神色如常,似是當做沒聽見。
她遲疑了一下,不知該不該替蕭淳慶出這個頭。
不是她不願意,而是她和蕭淳慶不熟,不清楚這個大姑姐此時的沉默是不知如何回應,還是懶得理會,還是有其他深意。
“二嫂,你這話可說差了,”一個穿着豔麗的嫣紅織錦褙子的俏麗婦人笑道,“璜哥兒是何種高貴身份,豈是随随便便什麼人都能比的?”
這人是蕭淳慶的三嫂柯氏。
她的話更難聽了。
蕭淳慶淡笑道:“正是三嫂這個理。我的孩兒如何能跟璜哥兒比,左不過仗着好歹是個嫡出的,盼将來能得璜哥兒提攜一二就好了。”
謝家的人口情況聶蘭台也了解一些,吳氏沒有嫡子,隻有兩個嫡女,庶子倒有三個,柯氏雖有三個嫡子,但她的丈夫卻是庶出。
蕭淳慶此時拈出了“嫡出”兩個字,聶蘭台便明白,她和這兩位嫂子不對盤,也不打算忍着讓着。
吳氏笑道:“提攜也要看人,若是那爛泥扶不上牆的,便是璜哥兒有心提攜,又哪裡提得起呢?”
柯氏使勁搖着手中的綠菊繡紋團扇,笑得更加誇張。
“二嫂,你這話又說差了!任憑是怎麼樣的爛泥,總歸是親兄弟,能幫的終究要幫,便是實在使不上手,喂着養着總行吧!”
當着主客十多人的面,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就已斷定了這個才出生三天的嬰兒未來的廢物下場。
其他的女眷開始不自在了,蕭淳慶沉下了臉,剛要說話,就聽聶蘭台笑着道:“兩位夫人多慮了,我看我這小外甥天庭飽滿,鼻梁長直且兩翼多肉,是大富大貴之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