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再過多解釋，江之聆繼續手上的動作，掀開電子蒸籠上的鍋蓋，一大片白霧便鑽出來鋪了他一臉，水汽弄得他眼睛有點發酸，許又今在一旁清清淡淡地開了口：“那你晚上做什麼？”

江之聆想說做什麼關你什麼事。

話到嘴邊他又頓了頓：“困，回去睡覺。”

許又今不幹活，卻在旁邊一個勁幹擾他：“你居然會這麼早睡？”

他語氣裡的驚訝太明顯，江之聆盯着一張上墳臉轉過頭，雖然還是沒什麼表情的樣子，但許又今莫名從中看出來一些無語。

這不怪他如此震驚，中部避難所驚變的那一晚所有人都在死裡逃生後抵不住困倦，江之聆卻能睡意全無地坐到天亮，除了暴雨突至時在車上的那幾天，許又今從沒見他在前半夜睡過覺。

“好吧好吧，你想睡就睡。”他收了笑，撐着下巴思索片刻，說，“那我今天也不去了吧。”

江之聆：“什麼意思？”

“唔，身體還沒好透，先調整一下作息。”

*

許又今是不是這麼說的還不知道，但洛一淼同意了。

她忙了一天剛回來，碰上程讓把晚飯裝上帶走，随口又問了一句：“你倆真不來啊？”

江之聆毫不猶豫地把許又今扯出來當借口：“他一吹風就咳嗽。”

許又今：“……”

他緩緩轉過腦袋，對洛一淼彎了彎唇角：“是的，再過幾天吧。”

洛一淼了然，她伸手勾過挂在門上的鑰匙，看起來沒太在意的樣子：“天氣是有點冷了，我回頭找點厚的衣服吧，那你們就先休息兩天。”

臨走前，她在轉頭的時候挑了挑眉：“哦對了，如果實在無聊的話你們可以去隔壁客廳看電影，那個投影儀還屬于能用的狀态，裡面有我之前下載好的一些影片，不需要聯網。”

許又今：“水姐，看不出你還挺有閑情雅緻。”

這稱呼深得洛一淼的心，許又今顯然比江之聆上道多了，她留下一句“以前無聊的時候偶爾會看看”，就甩着鑰匙和程讓一起走了。

本來江之聆是打算回去喝點酒再睡一覺，趁着下午的光景他已經從車上取了兩罐，但是許又今不知道想的什麼，以往哪裡人多他去哪，今天居然沒去湊這種熱鬧。

江之聆敲着罐身，思索着是去頂樓的陽台還是回房間。

剛起身，許又今就沉聲問：“要不去客廳看看？”

江之聆瞥了他一眼：“你認真的嗎？”

“是啊，以前很少有這種機會。”

江之聆平靜陳述：“很無聊，我建議是不如回去睡一覺。”

“人和人之間不就是靠這些無聊的事聯系着嗎？”許又今的眼珠清亮，含着盈盈的光，“做過的所有事都會産生痕迹，隻要活在回憶裡，那也不算徹底死去。”

就為了這點念頭，許又今總愛做一些在他人看來毫無必要的事情。

默然片刻，江之聆突然擡起頭：“你想要的旅行呢？”

許又今的眼裡是淺淡的笑，聲音柔和，幾乎帶了點缱绻溫暖的味道：“人和世界的聯系也一樣啊，見過的風景同樣是存在的證明。”

這個世界上每天都在死人，無差别的感染也許遲早有一天會降臨到他們身上，沒有誰能信誓旦旦地說自己一定能在這場末世中活下來。

但是……

“風吹過的時候，我們無形中就被記住了。”

許又今是不是認真的不好說，但江之聆覺得自己真是有點毛病了。

無論是旅行、拍照、和人交談還是共事，許又今所認為的能和他人或世界産生聯系的事，江之聆一概都不太有興趣。

他們相處的時間并不算太長，甚至能拉到盡頭所見也隻有短短幾個月。

江之聆卻無可遏制得察覺到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在松動，總讓他想到年少時的花園，他抿着下唇，最後簡潔地應了聲。

說是客廳，其實也就是擺了幾張沙發的一樓空廳，就在洛一淼住的房間的樓下，村裡人大事小事都來找她，就幹脆把一樓弄成了個鄉土版會客廳。

洛一淼說的投影儀就放在旁邊，幕布就是對面有些掉皮的白牆，不聯網的情況下能用的模式非常有限，但是洛一淼真的在裡面下載了很多電影。

而且大部分都是文藝愛情片。

回想起洛一淼總是随性跳脫的性格，江之聆很難把這種類型的電影和她本人聯系到一起去。

“有什麼想看的嗎？”

許又今翻着屏幕，居然真的很認真的在挑影單。

上面花花綠綠一片，江之聆隻掃了一眼就回過頭，不鹹不淡道：“随便吧。”

他對這些算不上有興趣，所有的影視劇電影都是被别人拉着一起看的。

江之聆曲起手指單手開了罐，廉價啤酒最開始的味道總是有點沖，他仰頭灌下去好幾口，發現許又今已經挑好了影片，不知道是年代過于久遠還是客觀條件受限，白牆上映着濾鏡模糊的場景。

山裡的太陽落得早，村裡是沒有路燈的，安靜的夜色下也隻有面前的一點光亮。

江之聆不太在意影片講了什麼，暗淡的畫面隻讓他依稀記得這是上世紀末的影片，之前也有人給他推薦過，隻不過他沒放在心上。

許又今居然喜歡看這種類型。

他握着啤酒罐，在入口的時候用餘光悄無聲息地往旁邊看了一眼，青色調的光映在許又今蒼白的臉上，對方看得極其認真。

畫面一閃而過，影片中的角色垂着頭獨白：“如果記憶是一個罐頭的話，我希望這罐罐頭不會過期。如果一定要加一個日子的話，我希望它是一萬年。”

江之聆終于想起之前在哪聽說過這部電影了，在災難還未降臨之前，江聽曾拿這段話用過一段時間的個性簽名，整天在他眼前晃。

而說起災難，大概緣溪村真的有什麼魔力吧。

這樣忙裡偷閑的平靜時光實在太過難得，如果有幸久一點，也許會逐漸忘記過去一年硝煙彌漫的絕望，回到無數人向往着的曾經的日子。

江之聆久違地從酒中嘗到了一點清苦的味道。

客廳裡始終很安靜，許又今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偶爾會改變一下坐姿，氛圍和他口中酒的味道是截然相反的，影片台詞的聲音裡穿插着的隻有此起彼伏平穩的呼吸聲。

如果可以，他或許也想這樣的時間長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