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江之聆意外的是,許又今的東西很少。
他的全部身家隻有那個黑色的背包——而且從包的體積來看,裡面裝不了什麼東西。
在許又今就這麼輕裝上車的時候,江之聆的目光正從那一排能源補給樁上移回來,他很輕地皺起眉,回頭問:“那是你的車?”
“從基地開出來的時候就快報廢了,”許又今不在意地看了一眼,“幸好是在供給站徹底壞了,不然我可能要在半路被異變者追着啃。”
他都這麼說了,這輛車的命運自然就隻剩下了留在供給站,不過中央基地在收到消息後很快就會來檢查,到時候怎麼處理就不再是他要考慮的問題了。
江之聆沒有去看地圖,而是沿着大路繼續向前開,離中央基地越遠的地方信号會越來越差,所以他在車上放的是提前下載的輕音樂,音量很低,如果他降下一點窗戶,音樂聲頃刻就能消失在風聲裡。
作為一名半途而上的搭車客,許又今十分自然地問:“你下一站要去哪?”
江之聆遲疑了一會兒。
接下來要去哪?
事實上這個問題從江之聆離開基地前就在想,但始終隻有一點模糊的念頭,但一直到他真正上路,回頭再也看不見塔頂模糊的輪廓時,他仍舊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去哪。
中央基地建立在中部地區的高原上,他最開始的設想隻是離開基地,然後一路走,走到一個他覺得合适的地方,就平靜地結束自己的生命。
“不知道。”因此江之聆如實回答,“往南,或者往西。”
往遠離中央基地的方向走。
想到自己車上還有個乘客,雖然江之聆很不願意承認,但在對方說出自己時日無多的時候他還是微妙的停頓了,如果這是他這輩子做的最後一件善事,那麼江之聆還是決定好人做到底,先把這人捎到他想去的地方。
出乎他意料的是,許又今說:“這麼巧。”
江之聆狐疑地朝他看了一眼。
然而許又今看上去心情不錯的樣子,他在說話間隙還是會忍不住輕咳幾聲,此刻卻彎起眼睛,全然不在乎如果沒有搭上江之聆的車自己就得留在供給站等救援這種事。
“坦白說,這是我第一次離開中央基地,”許又今想了想又補充道,“如果算上基地建立前的話,是我第一次獨自到離醫院這麼遠的地方。”
他的語氣有些掩飾不住的雀躍,江之聆倒是能理解。
不過他還是問了:“那為什麼要走?”
江之聆見過太多死去的人,一年前那場浩劫降臨的時候,短短幾個月内就将人類趕到了窮途末路,幸存者大多感歎生命的可貴,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生活。
在中央基地的生存固然艱難,但無數受困者的希望依舊是那裡,而一旦進入了基地,很少有人會願意離開這張溫床。
江之聆以為這世上隻有他走上了與平穩背道而馳的路。
聽到他的問題,許又今倒是不驚訝,隻是用他一貫平和的聲音簡單解釋道:“我從生下來的時候就被診斷出活不過五歲,後來我做了一場手術,成功地保住了我的性命,但代價是要經常吃藥住院。那場手術暫時地救了我的命,但也僅此而已。”
許又今說:“我的生命從出生那天起就是一條看得見盡頭的線,它終結于哪一天全憑天意,可能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
車載音響中的歌不知何時切換成了一首輕柔的鋼琴曲,許又今輕輕吸了一口氣,聞到了江之聆車上好聞的漿果香,和絲絲縷縷的音樂聲混在一起,讓心情也不可思議地平靜下來。
“一直到前段時間,這條線終于走到了盡頭,我的主治醫師說,我剩下的時間不到半年了。”
江之聆神色未變,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輕輕動了動。
“雖然我早就知道這一天随時可能降臨,但真正面對的時候,總會覺得還沒準備好,”他笑了笑,“我發現我的人生實在是太乏味、太蒼白了,印象最深的地方是醫院,身邊最熟悉的人是醫生,沒機會認識很多人,也沒時間去看很多風景。”
這确實很遺憾,江之聆默不作聲地想着。
“所以我從醫院裡跑了。”
在江之聆緩緩扭過頭的注視下,許又今聳了聳肩:“反正也隻剩最後幾個月了,不如去做點之前想做但一直沒做的事,總比到了最後上路時連回憶都乏善可陳來得好。”
他确實跑得很匆忙。
所以根本來不及帶上更多的東西。
對于許又今來說,醫院輪班的時刻表他一直了然于胸,更何況他一向積極配合治療,稱得上一句“模範病患”,從來沒有人想過他會逃跑。
所以當他趁着夜色帶上不常用的背包、換上常服、在醫院的地下停車場找到一輛快要報廢的車時,離開的路上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攔。
也許是察覺到江之聆的沉默,他補上了最後一句:“總之這就是我離開基地前的經曆,感謝你讓我搭車,其實我也沒想好具體要去什麼地方。”
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
雖說江之聆也是丢下在基地裡的一堆事跑出來的,但他至少提前做了準備,不至于讓自己在短短一段路中就會陷入失去食物或庇護所的地步。
“等等,”江之聆遲疑地開口,“你說你是從醫院裡跑的……難道沒人找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