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外傳來巡夜更聲,甯直吹滅蠟燭,将信紙湊近火盆,看字迹在青煙中蜷曲成灰。
皇帝要借突厥使者立威,而盛聞在京城清肅廢太子黨羽,兩者的關鍵都在于截斷倭國火器流入草原的通道。
“甯大人好興緻。”黑暗中傳來熟悉的聲音,盛闱披着鬥篷在他身邊坐下。
“大殿下何故來此?”甯直拍了拍手,起身一禮,“這夜深露重的,大皇子可是來賞月?”
“來瞧瞧草原上的野獸。”盛闱顧左右而言他。
“殿下說的野獸是狼或是豺一類的話,臣未曾看到。陛下駐紮于此,什麼野獸都驅走了。”甯直笑道,“殿下說的野獸要是臣的話呢,臣可不是野獸,臣是家養的。”
“甯公子扯了張虎皮狐假虎威。”盛闱道,“自然得看緊了。”
甯直挑眉,“大皇子覺得,臣是虎,還是狐?”
他仗的那塊虎皮,到底是太子還是皇帝?
“大殿下,甯公子,左賢王的使者來了。”
“我這就來。”盛闱應了一聲,他瞥了甯直一眼,沒有等他一同的意思。
甯不鳴咳嗽了兩聲,不經意地将一張紙條自袖口裡遞給甯直。
甯直順手将紙灰丢進火堆,他展開紙條,上面赫然寫了幾字:
“崔氏允諾扶持大皇子。”
他面色不改,将紙條丢進火堆裡一并燒成灰燼,用靴底碾碎了,才施施然走回王帳。
突厥左賢王帶着十二名親衛踏入王帳,大皇子盛闱已站在皇帝右後方,甯直似不知甯不鳴遞過來的密信,徑直站在皇帝身後的另一側。
盛闱表情如常,看不出什麼不妥。
“大雍皇帝果然如傳聞般英武。”左賢王按胸行禮,目光掃過皇帝身後的大皇子盛闱,“聽聞貴國太子監國,不知這位是…”
“這是朕的大皇子盛闱。”皇帝擡手示意賜座。
甯直眯起眼睛,左賢王此刻的目光,正有意無意地往盛闱身上飄。
崔氏的允諾,怕是和突厥人脫不了幹系啊。
盛闱上前半步,拱手道,“久聞左賢王騎射無雙,此次父皇親征,正是想與貴部共讨叛逆。”
“叛逆?”左賢王笑道,“那請問大殿下,這封貴國吏部尚書寫給崔氏的密信,作何解釋?”
帳中空氣驟凝。
皇帝的目光掃過左賢王,後者笑了笑,渾然不懼。
突厥使者自然不是來求和的…或者說,就算是來求和,也要看是跟誰求和。
跟一個國泰民安的強國議和,和一個出現裂痕的國家議和,兩者還是有區别的
“左賢王怕是被誤導了。”甯直開口道,“我朝吏部尚書遭奸人陷害無故身亡,怎會跟崔氏反賊通信呢?”
“你又是什麼人?”
“在下甯直,忝為陛下麾下的一名小卒罷了。”甯直道,“左賢王若不信,不妨看看這密信的紙墨,這信上所用的澄心堂紙金貴,如今也就是京都慈恩寺用的多些。”
澄心堂紙始制于南唐,傳說南唐皇宮有一處名為澄心堂的藏書之所,由此處精制出來的特殊用紙,膚如卵膜,堅潔如玉,細薄光潤,乃是南唐的宮廷禦用。
“澄心堂紙?”左賢王将密信湊近燭火,“貴國吏部尚書用宮廷貢紙通敵,這罪名可不小啊。”
“筆迹可仿,紙墨可盜,但人心難測。”皇帝道,“左賢王若執意相信這封密信,不妨看看這個——”
他擡手示意,親衛呈上一隻木匣。
突厥親衛将木匣子呈給左賢王,後者不知看到了什麼瞳孔驟縮。
他猛地推開木匣,仿佛那是塊燙手山芋,“大雍皇帝果然深明大義,此等魔鬼餘孽,本汗定當助您清剿!”
盛闱亦忽然開口,聲音略顯急促,“父皇,兒臣願率前鋒營打頭陣,以證忠心!”
皇帝目光如刀,“你初生牛犢不怕虎是好的,莫失了分寸。”
甯直見盛闱額角滲出冷汗,卻在皇帝轉身時迅速收斂表情,恢複恭謹模樣。
匣子裡到底是什麼。甯直将此事按在心底,準備回頭再去探尋。
“左賢王若肯助朕清剿逆賊,大雍的茶馬互市,可再開三成。”
左賢王的瞳孔亮起,草原最缺的便是茶葉和鐵器。他起身行禮,“陛下果然爽快。”
“三日後卯時,我部會在崔氏封地西谷設伏,靜候陛下佳音。”
“卯時設伏,甚好。”皇帝展開地圖,指尖點在西谷的“之”字形山道上,“崔氏私軍必經此谷,而我朝火器營的驚雷火铳,早已恭候多時。”
左賢王一愣,随即大笑,他忽然壓低聲音,“聽說貴國太子監國,頗得民心——若有一日需要草原鐵騎……”
“左賢王說笑了,”皇帝打斷他,“大雍的儲君,隻會是能鎮得住朝堂、扛得起江山的人。”
“亦是朕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