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這兒。”皇帝伸手調整他的握姿。
盛聞能嗅到父親身上淡淡的龍涎香,混着晨露與泥土氣息,他忽然想起幼時第一次騎馬,皇帝也是這樣從身後環住他,手把手教他控缰。
“啟禀陛下,吉時已到。”禮部尚書王景賢捧着儀注高聲唱喏。
盛聞擡頭望去,籍田四周已圍滿了文武百官,連遠處的觀禮台上,太學生們穿着統一的青衫,正踮腳張望。
更不必更遠的地方站滿了好奇的京郊百姓了。
他爹的。盛聞心道,跟猴一樣。
"随朕來。"皇帝踏上籍田,盛聞深吸一口氣,跟着邁出第一步。
第一犁下去,泥土翻起潮濕的腥氣。
熟悉的氣息讓他很快習慣了這種與泥土親密接觸的活動,盛聞照着皇帝的指點,推三步退半步,耒耜切入土中的深度分毫不差。
第二犁時,某頭黃牛忽然打了個響鼻,盛聞吓了一跳,握着耒耜的手腕不由得顫了顫,皇帝在旁邊笑了聲,“穩住,它們比你怕出錯。”
當然了。盛聞挎着臉接着挖地,要是這次再被牛創了腰子,他非得讓這兩頭牛“暴斃”,變成兩碗香香的牛腩飯。
三推三返畢,宗親和較為年長的皇子跟着下到禦田之中,跟着揮耒耜。
理出一塊田地,禮部官員捧來五谷盒,皇帝示意盛聞一同撒種。
水稻、黃米、小米、小麥、大豆五種植物的種子從掌心滑落,落在新翻的泥土裡。
這就算禮成了。
皇帝可以暫時得以休息,吃一碗禦田裡産出來的米飯填飽肚子,之後還要再祭祀上天,祈禱接下來的一年風調雨順。
肯定不可能是剛扔進地裡的種子就長成了糧食,何況這樣随便扔進地裡的種子也多半活不了。
所以這是去年地裡産出來,由太仆寺官員專門伺候的糧食。
盛聞低頭扒飯,他的兄弟們也坐在一旁,至少面上大家都做出一副吃得很香的樣子。
這次的飯不好吃,既是祭天,自然沒有人給你做個八菜一湯。
皇帝接過樂茂德遞來的濕巾,擦了擦手,慢悠悠地道,“昨夜,朕偶感心悸。”
盛聞端着碗不知所措,怎麼會好端端的就心悸了?
沒等盛聞開口,五皇子盛阗直接嚎了起來,“父皇,父皇您怎麼了?”
“父皇操勞國事,勿要忘了保重龍體。”盛闌眼圈一紅,他咬着唇,眼眶裡的淚珠要掉不掉,一副被暴風雨打過的小白花樣。
不愧是宮鬥之王梅貴妃的好大兒,真是我見猶憐——
盛聞在心裡扯爛了一張帕子,真是特麼的小賤人,孤撕爛你的嘴!
盛闱頗為尴尬,大約是哭不出來,他幹咳了兩聲,“父皇…”
年紀小的皇子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跟着哇哇大哭了起來,跟過來最小的老八一邊哭一邊往皇帝大腿上爬,弄得皇帝的龍袍上全是眼淚鼻涕。
你們說的全是我的詞兒啊!盛聞在袖子裡捏緊了拳頭,全特麼是一群影帝。
“孫太醫看過了嗎?”盛聞問,“前些日子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
盛聞啞然,他想到一個可怕的可能性。
不會是…我氣的吧?
老頭雖然身體不錯,但哪個皇帝突然得知“皇帝”這個存在都要消失了還能不胡思亂想啊?
這也是穿越者扇動的蝴蝶翅膀?
可惜他不通醫術,不知道皇帝爹具體可能得的是什麼心髒病。
就是不知道皇帝敢不敢吃火藥工坊裡的硝酸甘油。
皇帝揮了揮手,示意哭嚎的皇子們退下。殿内隻剩盛聞與他相對而坐。
“你代朕去天壇祭天。”皇帝開口道,“朕需在此處靜養。”
祭天乃國之大典,向來由皇帝親往,如今突然改由太子代勞,這在大雍開國以來尚無先例。
“兒臣領旨。”盛聞垂眸,這次他并未推拒,而是答應了下來。
“去準備吧。”皇帝揮了揮手。
盛聞領旨退下,他心神不定,險些在邁出門檻的時候摔了個大馬趴。
他站穩了身體,回頭去看坐在原地的皇帝,後者擡了擡手,示意他快滾。
稍作修整,盛聞坐在步辇上往先農壇而去。
初春的風卷着細沙,将前路籠上一層薄霧,忽聞身後傳來馬蹄聲,竟是盛闱盛闌帶着一隊禁衛縱馬而來。
“皇兄祭天,臣弟特來護送。”盛闌勒住缰繩,嘴角挂着慣有的溫和笑意。
“給孤爪巴。” 盛聞正在氣頭上,想也不想便道。
“?”盛闌不明所以,但也知道這肯定不是什麼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