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考期終了,科舉落下帷幕。
号舍裡一大半考生都是豎着進去、橫着出來的。
若非盛聞早先察覺水泥号舍保溫不佳,及時從自己份例中調撥炭火與棉衣分發下去,情形隻怕更不堪。
看着自己從清華園帶出來的十二個學生個個都能自行走出号舍,盛聞難免有些得意。
看來每日帶着他們跳舞動青春和晨跑,确實沒白費功夫。
試卷答完,便到了閱卷環節。
今年的主考官是年輕的太子,一衆閱卷官摩拳擦掌,都想在這位儲君面前好好展現自己的才學。
太子先給他們潑了盆冷水,直到兩日之後,盛聞才帶着刑部侍郎司興賢一同來到号舍。
部分閱卷官早知太子正與司興賢密謀事宜,此時不禁好奇地打量起面前的試卷。
卷首沒有考生姓名,隻有一串數字編号,原本用墨汁書寫的策論,此刻竟全變成了朱砂字迹。
“這些試卷都由刑部大牢的犯人謄抄而成。”盛聞坐在上首,悠哉地抿了口茶,“為防止有人勾結考官在試卷上做記号,孤不得已出此下策。”
從部分考官稱病避考,到科舉當日崔珩親自現身,種種迹象都印證了某些人破壞科舉的企圖。
盛聞深知,考試與作弊如同雙生子,此次科舉想必也難以幸免。
世人皆知花間派鼻祖溫庭筠才思敏捷,卻鮮有人知他還有個“作弊始祖”的名号。
史書記載,他曾在一場考試中幫八人傳遞答案,或是替人代考,作弊手段堪稱一絕。
有鑒于此,盛聞借鑒現代準考證制度,改良了糊名法與謄錄法。
不過他也清楚,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說不定很快就會有人想出新的舞弊手段,比如約定在首段寫某句話作為通關暗号之類的。
但這些,就留給後人去頭疼吧。
盛聞話音剛落,一位同考官便忍不住開口,“犯人謄抄?萬一字迹走形,曲解文意,豈不是埋沒了才子?”
司興賢随手拿起一份試卷,指尖劃過卷邊的紅色指印。
“每份試卷都蓋有謄錄者的手印。”他淡淡一笑,“下官倒是覺得,不會有犯人甘願為幾個字冒加刑的風險。”
盛聞放下茶盞,瓷底與木桌相碰,發出一聲清響。
他早知會有此争議,指尖輕輕叩了叩面前疊成小山的謄錄底本:“每份底本都蓋了刑部大印,若有文意不符之處,盡可申請對照原卷。”
這其中其實也藏着盛聞的一番心思。
雖說《大明令》規定,獄中犯人冬日需有暖匣、棉衣,無家屬者每日給米一升,但曆朝曆代,這些“優待”大多隻停留在紙面上。
像林沖、武松那樣家境殷實的,尚可花錢免去皮肉之苦,可貧寒犯人就隻能任由獄卒欺淩,在髒亂憋悶的牢房裡,傷口感染、生病緻死都是常事。
同考官們低聲交頭接耳的聲響在号舍内回蕩。
“諸位若不嫌麻煩,大可去刑部大牢親眼瞧瞧謄錄現場。”司興賢道,“每間謄錄房都有獄卒持刀看守,犯人每抄錯三字便要按手印畫押,若整卷無誤,可換得半塊牢中少見的羊肉胡餅。”
“當然,若有大人覺得羊肉胡餅比前程更誘人,大可試試買通犯人。”
這話讓幾位曾收過“孝敬”的考官脊背發緊。
盛聞見狀,連忙輕咳一聲,轉了話題,“可還有什麼問題?”
一老官起身長揖,“殿下隻是這糊名法雖好,可數字編号與考生戶籍仍有關聯,若有人買通戶籍吏……”
“無礙。”盛聞打斷他,“考生戶籍雖與竹牌編号相連,但連戶部尚書都不知編号對應的姓名——除了孤。”
那準考證号是盛聞憑借記憶大概和現代的郵政編碼加上姓名首字母編寫的。
要是能憑借這三百舉子就摸出規律,十有八九對方也是個穿越者。
“諸位閱卷時若還有疑問,可随時傳喚刑部吏員。”盛聞道,“每拆一份原卷,需三位考官共同畫押,若有私拆……”
盛聞沒有說完,司興賢配合地擡手,敲了敲腰間的刀鞘。
衆考官齊齊俯首。
按規矩,同考官遇到認為可以中舉的試卷就會在卷子上畫一個帶圈的取字,随即交給上一級的主考官。
“殿下,這裡有兩份試卷…”一同考官忽然出聲,他的聲音帶着三分驚訝和七分的驚恐,“似是雷同卷。”
号舍内的呼吸聲明顯一滞,司興賢的目光如刀,瞬間剜向那名舉着試卷的同考官。
盛聞似是并不奇怪,他在腦海中将眼前這額頭冒汗的文士和朝堂衆官員名錄上的人對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