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握弩托時抵着弦槽磨出的繭子?
甯直漫不經心地用手指碾過案幾上的硯台棱角,墨香混着号舍裡潮濕的黴味鑽進鼻腔。
那兩個可疑考生分坐在他左右斜後方,左側那人正低頭用鎮紙敲打硯台,動作機械得像是在測試器物重量。
尋常舉子誰會對着硯台使這麼大勁?
别把同學捅了。甯直想起盛聞的交代,貢院的位置與潼關的地理位置…
難不成?
梆子聲敲過卯初二刻,監考官捧着題箱步入貢院。
甯直餘光瞥見左側考生忽然挺直脊背,好像百無聊賴地用指節随意叩了叩号舍木闆。
三下短,兩下長,是暗号。甯直捏了捏手中的毛筆,他低頭調整坐姿,擺出一個很扭曲的姿勢,用靴跟碾住了從右側考生袖中滑落的東西。
那是片三寸長的熟鐵薄片,邊緣刻着細密的螺旋紋。
這東西他見過,是火铳扳機卡槽的零件。此刻鐵片上還帶着體溫,顯然是剛從袖中夾層取出。
貢院一角傳來唰的拆封聲,考題即将揭曉。
甯直右側考生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身體前傾時,袖中又滑出半片齒輪狀零件,正滾向号軍的巡查路線。
這是有心還是無意?但甯直知道,若被号軍發現,對方必然狗急跳牆,貢院内三百人都會成為人質。
甯直猛地起身,裝作踉跄撞翻硯台,墨汁潑在号舍隔闆上,正好擋住齒輪的去路。
“對不住,對不住。”甯直連聲道歉,他借着收拾硯台的機會,用腳尖将齒輪勾進自己鞋底凹槽。
号軍走近呵斥,甯直轉手将兩片零件塞進腰帶,露出一個很憨厚的笑,“小人初次應試,實在是太過慌張。”
監考官的銅鑼聲在貢院上空炸開,考題發下。
甯直盯着面前的題目,筆尖懸在紙上未落,他動了動耳朵,左右後方的呼吸聲明顯變重了。
誰叫他挑釁呢。
甯直擡眼見房檐上小黑點似的身影晃了晃,大約是衛屏吧。
化整為零。還有什麼比科舉更好的借口聚集各地暗樁?
等考題揭曉時引發混亂,再裡應外合奪取貢院兵權。
右側考生的手已探入衣襟,布料撕裂聲混在翻卷的考題聲中格外清晰。
趁着号軍轉身,甯直暴起,狼毫筆杆狠狠戳向對方手腕穴位,另一隻手扣住對方肘窩猛地一擰。
左側考生驚覺異動,甯直抓起桌上的鎮紙直接往他腦門上一扔,鎮紙劃過弧線,後者頓時不省人事,應聲倒地。
号軍轉身,疑惑地投來視線。
“跟我沒關系。”甯直立即道。
号軍立時皺眉,誰問你了?
盛聞安排的二十名号軍之一聽見異動,忙示意同僚不必管了,他和另外一人踩了一腳試圖爬起的考生後背,試圖将其擡走。
既然這些暗樁聚集于此,那被盧彥重傷的崔珩也不會太遠了。
号舍内木屑紛飛,甯直右側考生的袖中短刃“當啷”落地。
号軍立時猛地踩向對方手腕,假考生沒來得及握穩短刀,在對方脖頸處劃出一道血痕。
這特麼都是怎麼帶進來的?甯直暗罵了一聲,就算是随便查查,但查得也太不仔細了。
他餘光掃過斜前方号舍裡猛然擡頭的考生。那些人耳尖微動,指節無意識地叩打案幾。
不止兩個暗樁,這一排号舍裡至少藏了七八隻握慣兵器的手。
事已至此,動手吧。甯直撫上腰間,他扯下腰帶,将兩片零件甩進号舍角落的炭盆。
軟劍出鞘,帶起一片寒光。
右側考生瞳孔驟縮,顯然沒料到關鍵零件會被損毀。
沒有了扳機卡槽和擊發齒輪,即便能組裝火铳,也不過是堆廢鐵。
二十名僞裝成号軍的暗衛同時動手,鋼刀出鞘聲在貢院四角響起。
甯直抓起硯台砸向斜後方第三個暗樁,那人正從考籃摸出一隻竹筒,竹筒口黑黝黝的,瞧着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隻“大爆竹”若在密閉的号舍區炸開,三百人必死大半。
硯台砸中竹筒,與此同時,甯直撲過去用身體壓住對方。
火藥撒出去大半,硫磺味在鼻尖炸開,竹筒“砰”地炸響,火星子燎焦了甯直鬓角的頭發,但到底沒炸個大的出來。
暗樁的指甲掐進他手臂,甯直反手扣住對方腕骨,聽見“咔嚓”一聲骨折響,竹筒殘骸滾落進炭盆,将最後半片齒輪燒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