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聞瞥了一眼,他把一些長得實在近似的繁體字在女校的教材裡改了,簡寫成現代簡體字的模樣,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人發現了。
民間百姓的識字率不高,為了方便,都會簡寫許多字,若幹年後這些别字反而被大衆認可,成為了官方推行的字。
盛聞:“行行行,孤找幾個人給您老人家擦那石碑上的字去行不?”
見盛聞還是不肯承認,崔子骞又道,“文字以達意為先,這話是不是殿下寫在教材裡的?”
“孤說過的話可多了。”盛聞道,“禮記有雲'禮從宜,使從俗',漢時篆書易為隸書,不正是因竹簡難刻?”
“如今紙張普及,筆墨便利,省筆連劃反能讓更多寒門子弟十日通經,百日習字。”
盛聞:“這不好麼?”
盛聞裝傻,現在大雍的農民占大多數,他在陳州一行,估計着大雍現在的識字率能有百分之十五就不錯了。
大雍的農民又不需要識字學習化肥和農藥的使用方法,更不用說操作拖拉機等農業器械了,因此識字對他們來說并不是必需的。
此外,地主們也不希望佃戶學會認字和算賬,陳州的很多地主們利用佃戶不認字的特點,在借條上制造歧義,等佃戶生活好轉時再霸占他們的财産。
?皇帝這個最大的地主也是這麼幹的。曆朝曆代的皇帝都不會考慮民間的文化傳承會不會斷,隻要保證朝堂上的官員前赴後繼地給他幹活不就成了?
皇帝自己還要披一層天人感應的外衣裝神弄鬼呢,老百姓更得陪着皇帝一起進行迷信活動了。
“好,自然是好。”崔子骞道,“隻是殿下…”
“民智之不可用,猶嬰兒之心也。”崔子骞拱手行禮,“給嬰兒剃頭,剖瘡,即使是抱在母親的懷裡,他們也不知道受一點小害會給他們帶來大利,仍舊啼呼不止。”
“讓百姓識字太容易了,容易民心浮動啊。”
盛聞挑眉,眼神多了一分驚詫,“崔大人為國子監祭酒多年,竟然學法家嗎?”
“咳。”崔子骞連忙找補,“先師亦有雲,上智下愚不移,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盛聞轉了轉眼珠,女校的教材他隻發給了各家貴女和自己的姊妹,崔祭酒因為一群年輕學子的亂塗亂畫就來找他,還精确地說出來簡體字是他發明的…
作為當代儒家代表的崔祭酒對法家學說還能脫口而出,看來平日裡沒少遭荼毒啊。
盛聞樂了,看來這崔大人家裡,有個家賊啊。
他清了清嗓子,“孔子認為上智是超常人的智力,中人是一般人的智力水平,下愚是智障。”
崔子骞艱難點頭,雖說是話糙理不糙,您這話也太糙了。
孔子什麼時候說人是智障了?
“不移是指上智和下愚的智力位置無法改變,即上智不可成為下愚,下愚也不可成為上智。”
“聖人以此來因材施教。”盛聞道,“崔大人,您以為,這三種人裡哪個最多?”
崔子骞答:“自然是中人最多。”
盛聞扯來一張白紙,用鉛筆畫出兩副圖。
“這一呢,喚作金字塔。”盛聞道,“最上面的是天子,下層依次是諸侯,士大夫,平民。”
“這一幅呢,喚做橄榄型,占這幅圖最多的,是有一定财富的小富之家。”
“崔祭酒,您覺得哪種社會…啊,是哪幅圖更穩定一些呢?”
崔子骞冒出一頭冷汗,聰慧如他,自然看得出太子不是在和他說什麼建築構造或者教育問題。
他雖然已經快到花甲之年了,但他還不想乞骸骨呢。
“孔夫子認為,上人不必教化,是因為他們已經有了自己的‘道’和對世界的認知。”
“下人不必教化,是因為他們實在太過愚笨,固執己見。”盛聞輕歎,“你是無論如何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的。”
“而如今的人呢,恨不得自己能收一個天資卓絕的弟子,略教了一段時間就洋洋得意。”
“将一塊朽木雕了兩下,又覺得自己果然是賢人良師。”
“孤以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句話,應該換個句讀。”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盛聞吧啦吧啦地說完,端起茶杯痛飲了兩口,轉頭看見崔子骞如同被雷劈了一樣坐在一邊,“您這是什麼表情?”
“無事。”崔子骞回過神,他歎氣,“老臣隻是覺得,顧青真是…太辛苦了。”
衛二郎當年在國子監讀書時,常翻牆出去偷酒喝,被崔子骞抓住時也是這樣一大段的長篇大論,險些把人忽悠地以為他無罪了。
哦,對了。盛聞一拍腦門,顧青老師被父皇關禁閉了,難怪他一直覺得自己忘了什麼事呢。
沒去找老師銷假啊。盛聞欲蓋彌彰,我還以為老師(被動地)大發慈悲,把我的假期自動延長了呢。
“顧少師是您什麼人?”盛聞禮貌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