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會死呢？怎麼會……？” 我喃喃，隻覺得頭暈目眩站立不穩，一下子摔倒在地。

“當時法陣已經快完成了。再多一分鐘，他們都會死在那裡。但是，你不管不顧的沖向了葉林峰，想要和他同歸于盡，葉傾不想讓你去死，于是緊接着也跟了上去。短時間内失去了兩個人的陣沒有辦法維持，崩潰了。葉傾抓緊時間給你喂忘塵丹，但是你一把推開了他。他對你從來都不設防，而你又剛好用盡全力推中他的傷處。他沒站穩，就倒在了敵人的包圍圈裡，被那個葉家的三公子一劍捅中。我們都離他好遠，葉傾一個人身處包圍圈裡還挂念你，根本無力抵抗，又受了好多傷。這個時候葉岚沖了過去——”

“夠了！”

我雙手捂住了臉，“别說了。”

我從未痛恨過我腦中如此鮮活的記憶。

或許我全都知道，但我隻是…我無法接受，更無法相信。

淚水從我的眼中滑落，現在的我除了軟弱的坐在這裡哭還能做什麼？

我從未痛恨過一切，但我最該恨的是我自己。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如果不是我不管不顧，如果不是我聽信葉林峰挑撥…這一切怎麼會發生？

不，或許從更早就開始了。

從我愚蠢的吞入天參草的那一刻就開始了。

為了所謂的恨而傷害真正愛我的人，這簡直是世界上最愚蠢的行為。

恨來自傷害我的人，而為了恨而去傷害别人的我不過是成為了那些施暴者的傀儡，将自己被施加的痛苦帶進了我的生活中，讓自己變得一團糟。

明明我可以走出去的。明明那才是師父用性命為我換取的活下去的機會還有幸福。

我為什麼要這樣一意孤行的浪費？

恨？愛？

愛是比恨崇高一千倍一萬倍的東西，而那時的我居然視而不見。

直到現在後悔了，我才在這裡追悔莫及。

簡直太愚蠢、太可悲了。

“怎麼了？”

我擡起頭，臉色蒼白的玉千瓊一手撐着門框，俯視着我。

“我告訴他葉傾死了。” 修月晴重複了一遍，用袖子擦抹眼淚。

“你想要去找葉岚？” 玉千瓊平靜的問。

“不…我想要去見葉傾。” 我說，咬着牙才能勉強讓聲音盡可能平穩的發出，“我…想去見他最後一眼，玉千瓊…… ”

“花如月不會讓你見他的。” 修月晴說，“她恨死你了。所有人都恨死你了，小孤，你導緻了計劃的崩盤，還導緻了葉傾的死。葉傾在他們心中位高權重，你過去，不被一人一拳打死都算好的了。”

“不管怎麼樣…哪怕隻是遠遠的看上一眼…… ”

“我帶你去。” 玉千瓊拽起我，“走。”

玉千瓊将我帶到了門前，兩名看守的人看到玉千瓊，先是畢恭畢敬行了一禮，然後看到了我，臉色蓦然沉了下去。

“玉大人，你帶他來幹什麼？” 一個人克制的問。

玉千瓊往旁邊推了一步。

我低頭，說：“我想來見葉傾最後一面。”

許是玉千瓊已經表明了他不幹涉的态度，那兩名弟子對視一眼，其中一人厭惡的說：“孤公子，你還真是臉皮不薄，還敢來這裡？”

“見葉傾大人？你就是害死他的罪魁禍首！你還有臉過來？沒把你綁在他墓前絞殺就已經不錯了！”

我腿一彎跪了下去。

我說：“我知道，都是我的錯。求你…我隻是想見他一眼…就一眼…… ”

那兩名看守頗為不屑的冷冷俯視着我。

良久，從裡面傳來腳步聲，一個女子的聲音疲憊道：“阿青，阿紅，進來吧。要開始了。”

我沒有擡頭，但我知道，那是花如月。

“花小姐，他來了。” 一個人說。

“…… ” 短暫的沉默，我感到一個視線掃過我，然後，花如月的聲音涼薄而冰冷，“他想跪，那就跪着吧。别讓季阿姨看到了，白惹她心煩。”

“…… ”

這樣的結果，我并沒有多意外。

然後我又聽到一個人問：“玉大人，您來嗎？”

“不了。我要的東西，已經拿走了。”

“好。那您保重。”

這裡頓時隻剩下了我和玉千瓊，還有一片寂靜。

我閉上了眼睛，心中是一片麻木的空洞。

又過了很久很久，時間像是在我身上凍結了。我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感受不到任何東西，隻是茫然的跪在這裡，而除了這個簡單的動作以外仿佛其他的一切都沒有意義。

忽然，我聽到玉千瓊動了。

“走吧。” 他說。

“你走吧。我還想再留一會兒。”

“我帶你去見他最後一面。”

我驚訝的擡起頭，玉千瓊依舊無波無瀾，隻是轉過身，示意我跟上。

他沒有帶我進入那裡，而是走山路到了上方。那裡可以看到，在很遠的地方，葉傾的同伴正燒起一場火，而葉傾的身體躺在一個由樹枝搭成的擔架上，遠看好像隻是在睡覺，雙手交疊，無比安詳。

“……玉千瓊，我們的交易已經結束了，為什麼你還要幫我？”

“因為葉傾又和我做了一筆交易。” 玉千瓊平靜的眺望着遠方葉傾的屍體，“有時候，我真好奇你們人類的情感。總說要抓住一個人不放手，最後卻還是放手了。放手了，還不想要自己的付出被另一個人知道。”

“葉傾做了什麼？”

“他付出了他的靈魂。” 玉千瓊徐徐的說，“凡人死後，靈魂會入輪回。但是，葉傾将他的靈魂給了我，因此，在他的價值消耗完成後，他會和修士的靈魂一樣歸于天地，成為這世界的一部分。”

“…… ”

“孤公子，你們人類的情感，到底是怎麼樣的呢？我很好奇。” 玉千瓊說，輕輕吐出一口氣，“他愛你，卻甯願希望你在一個沒有他的地方幸福的生活。你愛他，卻有屢次三番的将他推遠，希望他忘了你，與你形同陌路。現在，他死了，你很悲傷，可是你沒有哭，醒來的第一件事，是去複仇，而不是去悼念。”

“……”

我苦笑了一下。

是啊，都是我太過愚蠢，總是看的那麼遠，忽視了我曾擁有過的幸福。

說到底，盲目的抱着仇恨，才是最愚蠢不過的事。

“我隻是很難相信他真的死了。” 我說，“我總是覺得，葉傾他隻是要離開我，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但是他總會回來的。”

我坐了下來，玉千瓊也跟着我坐了下來。

“我第一次見他，是在那次追捕你的任務，但我不知道他第一次見我是什麼時候。但是葉傾告訴我，他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就已經愛上了我。那時的我是不相信的，但是後來，我被迫殺死樓原後，也是他一直陪着我。然後，我好像也愛上他了。

那時候，我就模模糊糊的覺得我會害死他，而我不想那樣的事發生，所以我才想将他推遠。直到他第一次假死，我才意識到，我不想和他分開。後來我在葉家的地牢被他救出來，我重新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好像獲得了新生。

那段時光很樸實、很快樂，如果忘卻葉林峰帶給我的苦痛，如果忘卻那時已然暗藏的恨。我可以和葉傾一起生活，一起練劍。他說，我的劍法太直白，要含蓄。我記得特别清楚，那時的太陽總是特别燦爛，我們一同站在院子裡，他的眼睛是灰蒙蒙的，但是在那樣明媚的陽光裡也被照映出了剔透的金棕色。那時他的脖子上有一道疤，但他笑的很快樂。和他在一起，好像這世界上的所有煩惱都會消失，就好像，我能那樣和他過一輩子。

我想，那就是愛。“

我沉默了一會兒，心髒咚咚的跳。

“或許更早的時候，我就已經愛上他了。葉傾記得我愛吃什麼，不想要我受傷，會幫我包紮傷口。有時候我們什麼都不用說，就可以在同一個房間裡度過一天。我偷偷看他的時候，葉傾坐在躺椅上，睫毛很長，在他臉上投下一片陰影。他看起來特别安靜，一點也不像葉家的大當家這種滿是血腥味的職責。每次我看到他，我都會發自内心的感到快樂，感到幸福，感到滿足，就好像這個世界上，隻要我有他就好了。

我總是覺得，他隻是和上次一樣要掩藏他自己，要将自己從葉林峰的眼線中抹除….我無法想象有一天，他會從我的生活中、我的生命裡消失。我想象不到。他是我生命裡第二個對我好的人，對我好到有時候我都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他會這麼愛我，為什麼他能這麼愛我。明明我們有這麼美好的過去，難道不該有…同樣好的…未來嗎…是因為我的愚蠢……是因為我的執着……. 明明他說過的…. 他說過師父想要我好好活下去 ……. 我卻總是…總是不聽他的…. 為什麼我那時候要對他說這麼難聽的話……為什麼我不能…聽一次…為什麼我不能在那時候……好好珍惜和他相處的時光……卻一直…一直都在傷害…那些真正愛我的人……明明我都明白…我都明白的啊……. “

葉傾的屍體，被擡進了大火之中。那個讓我熟悉的面龐，曾經在那些夜晚中相擁而眠，他手的溫度，他身體的溫度，他說我愛你，他那樣美麗溫柔的笑，他那像一場溫和春霧的眼睛…

最終，被火光吞噬，在我的眼中，逐漸變成塵埃，湮滅，消散，魂歸黃土。

我抱住了自己，泣不成聲。

再也不會有人像他一樣愛我。

這個世界上，同樣再也不會有，第二個葉傾。

愛我的人，我愛的人。

那個像美玉一般出現在我的生命裡，帶給我快樂、帶給我溫暖、僅僅隻是存在都讓我無比快樂的人…….再也不存在了。

而我的人生，從那一天起，也将罪無可恕。

是我的恨害死了我在這世上最愛的人。

是我的愚蠢、我的執迷不悟、我的年少輕狂、我的自命孤高。

害死葉傾的罪魁禍首，是我。

而我将帶着這個罪惡，活下去，活一輩子。

可是那又能怎麼樣呢？

那塊玉被我失手打碎，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這是葉傾用他的生命給我上的最後一課。

而我甯願我從一開始就能明白這個道理——

——葉傾最後的話，那被被夢中的風雪所阻擋的最後一句話。

——小孤，不要再去恨了。

——去愛吧。

【玉碎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