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村山清水秀，與世隔絕，四季如春。

村子旁就是一條清澈的河，早上起來時常能看到男女扛着衣籃在河邊洗衣服。不過，會在那裡出現的不外乎就那幾家，王大媽家，李嬸家，張鐵柱家，還有季老二家的小孩季小二。

“阿念，我去河邊找李嬸，問問她能不能幫我們補一下衣服。” 百裡昭苦惱的摸着手中破了一個洞的粗麻衣，“一定是上次幫小嚴他們家鋤田的時候不小心勾到了。這裡離鎮子這麼遠，我可不想再去跑一趟買新衣服。”

他的眼睛上蒙了一塊白布，卻擋不住他俊俏的面龐，在他身上仿佛有一股撲面而來的少年氣，混雜着一種讓人難以言明的憂郁，好像在他的身上曾經發生過很多事，不過都已經是過去而已。

“别麻煩李嬸了，你放那裡，我一會兒補。” 我擡眸看了他一眼，語氣平和，“過來，讓我看看你的眼睛。”

百裡昭對着屋子裡的布局已經非常熟悉，幾步走到我的身前蹲下，手摩挲着放在了我的膝蓋上。

“阿念，這幾天我好像能感覺到光了。我的眼睛是不是就快好了？”

“…… ”

我摘下他的蒙眼白布，看到了一雙殷紅的眼睛。曾經兇狠的眼睛失去了光輝，瞳孔擴大，缺乏焦距的盯着他的前方，于是我大概明白了他能模糊知道我的位置。

“嗯，你的眼睛快好了。” 我說，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

離葉傾死後已經過了一整年，我告别玉千瓊和花如月，打算跟随葉傾最後的話離開江湖，隐居在白雲村這片世外桃源。

這裡的冬天不下雪，樹木也很少凋零，不過到底還是比不上春天到來時萬物生機盎然。

百裡昭…蠱師，是我在距離白雲村三天路程的明德鎮外森林撿到的，那時的他奄奄一息，身上的蠱死傷慘重，雙目也被刺瞎，就那麼倒在林中，幾乎沒了起伏。

我不能看着他死，于是将他帶了回來。

一開始，他對我很警覺，怕我害了他，也曾想過要半夜殺了我。但他最終沒有下手，任由我醫治，因為瞎了眼睛，也不知道我就是他的仇人，他心心念念想要碎屍萬段的人，孤公子。

我告訴他，我姓容，名念卿，村裡的人都叫我容大夫。我從小沒了父母，在外頭摸爬滾打着長大，後來發現了這處偏僻的好地方就住下了。他是我采藥時撿到的人。

我問他他叫什麼名字，他猶豫了一下，說：“我叫百裡昭。日月昭昭的昭。”

他對這裡還不熟悉的時候，我便帶着他經常走走，充當他的眼睛。村裡人念着我幫他們看小病的恩情給百裡昭送了一副用木頭打的盲杖，百裡昭就用那根棍子在他身前探路。

不過，随着他的傷一點一點的好，他也就逐漸不需要那根盲杖，可以用習武之人更加出色的五感來探聽周圍的動靜。

當然，他聽不太出我有武功，因為我的功力高于他，在玉千瓊将他的血換給我後，我的武功更是一日千裡，如今已能睥睨青蛇、紅衣那等數一數二的存在。

這一年裡，百裡昭将我當成一個普通人，一個不屬于江湖、不屬于他恩怨情仇的普通人。

他會在晚上的時候給我講些他以前的事，他給我講，他爹爹會在院子裡和他鬥蛐蛐兒，他娘不高興他們這麼胡鬧，每次抓到都是用書卷一人敲一下，然後把他爹趕去書房批公務，把他趕去房間裡背四書五經。

有一次，他實在是不想念書，偷偷從私塾跑了出去逃課。結果回家的時候，他娘狠狠在所有仆人面前打了他一頓，還讓他跪在門口不讓吃飯，就讓路過的人都看看他的狼狽樣子。那個時候他恨死他娘了，覺得她不讓他玩樂，隻知道讓他死背書，一點也不愛他。

“但是那個惡魔來屠殺我家的時候，我娘跪在那個惡魔身前，和我爹一樣懇切的悲恸的求他放過我，她願意用一切來換，哪怕是命。而就是這樣，他卻依舊沒有放過我們。我永遠、永遠都不會忘了他那張讓人惡心的臉！”

我和百裡昭并肩躺在床上，他說着說着，聲音哽咽，在提起孤公子的時候又重燃怒火。怒火過後，又是一片沉寂。

因為就是再恨又能怎麼樣？他的父親和母親為了保護他，都已經死了。

“…… ” 我沉默的看着我的上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阿念…你能不能…抱抱我？” 百裡昭在我身旁小聲道。

我轉過頭，看到了百裡昭殷紅而空洞的眼中閃爍着淚，看着我的方向，卻不知道他恨的人就是如今這個他想要索取溫度的對象。

我發自内心的覺得很悲哀。我所做的一切都很悲哀。但是錯誤已經鑄成，我所要做的就是去償還，用我的往後餘生償還。

“對不起。” 我輕聲說，像一個母親一樣摟住了百裡昭。

百裡昭将頭埋在了我的肩窩。

滾燙的淚似乎要灼燒我的皮膚。

“百裡昭，對不起… ”

盡管他并不明白我的含義。

“你沒什麼好對不起的，阿念。” 百裡昭哽咽的說，“該對不起的是那個惡魔！等我找到他，我一定要殺了他和所有他重視的人，讓他們碎屍萬段，永墜地獄！”

“…… ”

他殘缺的雙眼很好的幫助我隐藏了自己的身份。但如今，他的眼睛快好了，我也應該離開了。

我的身份總有一天會暴露，葉林峰對我的搜捕也愈發密切，這裡遲早不能藏身。我還不想拖累這個村子裡淳樸的其他人。

最多三月，我便會離開。

到時，我希望百裡昭的眼睛也能好的差不多了。

他不需要知道我是誰，不需要知道這些天裡救他的是我這個罪人。

而我，将會重新開始尋找神器，并将我身邊的婵月劍交給花如月，哪怕她不接納我也沒關系。

我會做好我能做的，至少也算是贖罪了。

……

百裡昭說他身強體壯，要去跟着村裡人打漁，給我添點好菜，興高采烈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