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玺被他抱着抽不開身,連哄帶扒了好一會兒才離開床榻回到凳子上。不用睡覺之後,他就有更多的精力去思考其他事情。譬如,束魂軸和那顆人頭,再譬如,角落裡的活屍。
如果說他活着時還能和“人”粘點邊,那現在的他和這具活屍沒什麼區别。從他奪窗而入到現在,那具活屍就一直盯着門口,死透了的人不會有活人那樣的感情,但江玺總覺得它死白的瞳孔裡透着一點落寞。
執念能從屍體的臉上反映出來麼?江玺回想了下近幾年處理過的稀奇事,每個死人臉上雖神态各異,但都脫離不了一個“慘”字,在活躍度和表現力兩方面,這大哥還真是獨一份。
他陡然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指魂針的原理是借與魂魄關聯極強的事物來指示其方位,生辰八字是效果最好也是最常用的。但如果是家呢?江玺記得地府有三重關卡,一為黃泉路,二為望鄉台,三為奈何橋。望鄉台就是讓鬼魂再看一眼凡間的親人,好在徹底忘卻今生前斷了最後一絲牽挂。既然八字能指魂,那魂能不能也指其所牽挂之物?指南針都能随人所站的位置而改變其指向,本質是不變的,那指魂針改變對象說不定也有奇效。
也沒規定它必須要給活人用啊。
江玺掏出指魂針,将它放到活屍手裡:“以前總是我在找你們,現在也該你幫我找找了。”無墳無碑的,就算不能找到它的親人,至少也該找到出生地。
令人失望的是,指針一動不動。
江玺撥了撥指針,還是毫無動靜。看來他推斷錯了,這玩意兒隻能給活人用。試驗失敗,他正要收起指魂針,指針卻極輕微地晃了晃,在慢吞吞偏轉一會兒後,指着一個方向不動了。
“嗯?不錯嘛,還挺會來事兒的。”江玺拍了下活屍的肩,像在誇一位好兄弟。他拿回羅盤,尋找束魂軸的任務可以不着急了,先把它的身世搞清楚再回收魂魄也不遲。
江玺舒坦地伸了個懶腰,開始在心底默默地數羊。白天還好,有人陪他說話,夜晚簡直無聊透頂,玩不能玩睡睡不着,清晨的鳥叫就如同開鎖聲,将他從孤寂的囚籠裡放了出來。
沈書顔的生物鐘依然保持得很好,天剛亮他就醒了。醒之後一杯茶一捧水,旁若無人地打太極去了。江玺看了感動不已:師父您的二十四式簡化太極拳後繼有人了!
待屋中央的人收勢,江玺十分給面子地鼓起了掌。沈書顔等他把無用的捧場儀式過完,不領情地道:“你何時幫我找人?”
江玺道:“和你說了,先來後到,我肯定先要把手頭的事辦完了才來辦你的。”
沈書顔不悅道:“人已經找到了,你還有什麼事沒辦?”
“誰說我隻辦活人的事?”江玺湊近,點了點他的鼻尖,“死人的事,我也管。”
争吵無果提議無效,沈書顔隻得作罷。江玺素來喜歡逗他,目的達成後心情頗好地下樓吃飯去了。
客棧旁有一家包子鋪,聞着很香。江玺找了個顯眼的位置,點了一籠包子等對面的人入座。沒一會兒,沈書顔就垮起個批臉從門外進來坐到了位置上。
“你嘗嘗,剛出爐的,可香了。”
江玺連連誇贊,卻隻夾了一筷子就沒再動過。他覺得自己可以換個職業,以後神棍幹膩了還可以去幹銷售。
一碗白粥下肚,店外又吵吵嚷嚷地走進來一堆人,剛進門的人極為響亮地吼了一聲:“給本少爺找個位置出來!”
掌櫃的看他一身打扮也知道這位客人不好惹,一看就是哪家大仙門的弟子,頓時點頭哈腰地招呼道:“客官,那個,小店實在是沒有空位了,您看要不等一會兒……”
那人不等他說完,徑直走到江玺桌旁,把盤子一掀,“啪啦”地摔了個粉身碎骨。這一響後整個店都安靜下來,連掌櫃也退到櫃台後靜觀其變。
江玺看着摔在地上的空盤心裡慶幸不已:還好吃完了,要是一大盤包子都摔了他不得心疼死。
“起來。”
真是在哪都能碰上這個找茬的,他和誰結了梁子就要掀誰的飯碗麼?
江玺看商時旭,一臉高高在上理所應當;再看沈書顔,腰間的劍隐隐有出鞘之勢,他先一步站起,面不改色地将劍又悄悄推了回去。
年歲久遠,臉可能有人會不記得,但劍絕對記得清楚,很多人認高手,不是看他長什麼樣,而是看劍,看招式的。昨天沒被認出來都算運氣好,今日要是被裴紀或者對沈書顔有印象的人看見,還真說不定能識破他的身份。
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江玺一人身上了。他溫和地笑着,有些苦惱地撓了撓頭,道:“這可怎麼辦,堂堂浮白山弟子竟跟我一介散修搶位置,好生不講理。”
這話聲音不大,引起的動靜卻不小,剛剛不少眼巴巴望着這裡的人又湊到一起竊竊私語起來。
這麼多年了,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罵人沒長進,心眼也沒長進,大搖大擺地找事,自己敗壞自家的名聲,别人聽到你是浮白山的你不炸了嗎?
商時臉色果然不好看了,視線一掃所及之處都閉了嘴,紛紛眼觀鼻鼻觀心,耳朵卻時刻注意着這邊的動靜。他将江玺領口一拽,惡狠狠地道:“一個臭趕屍的,也敢妄議我浮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