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做了噩夢突然驚醒一樣,方才光怪陸離的畫面盡數變成了刺眼的亮光。沈書顔擡手擋了擋,略微适應後就着仰躺的姿勢端詳周遭。
左上方是個懸在峭壁上的山洞,看來是他和江玺進洞後裡面太黑沒注意路從那裡摔了下來,好在山洞位置并不高,身上除了腰背有些痛之外再無其他難受的地方。正上方是許多亂七八糟纏繞在一起的藤蔓,懸在頭上像一張皺皺巴巴的漁網。
待那夢的後勁退去,沈書顔才有了坐起來的力氣,正要起身,面前倏然閃現過來一張臉,沈書顔下意識後撤間聽那人道:“你醒啦?”
他揉了揉太陽穴,不知道是受夢的影響還是摔下來的緣故,耳邊總是嗡嗡作響,目光上移,正前方宴雲的臉這才清晰起來:“這是哪?”
“靈獸谷啊。”
“江玺呢?”
宴雲往旁邊努努嘴,沈書顔朝側邊看去,江玺盤着腿坐在地上,兩手握着一塊方形的石頭,嘴裡說着一些聽不懂的話,他左右手看着都忙得很,一隻打轉一隻不停地點點點。動作靈活得不得了,雙眼卻是緊閉着的,沈書顔保證,他從沒見過連夢遊都這麼身手敏捷的人。
夜鳴蟬似乎也沒看懂江玺在做什麼,神色凝重地盯着他戳來戳去。少頃,他像抽了風一樣把手中石頭一摔,大喊一聲“威可這瑞!”,喊完這聲後整個人都像升天的竄天猴般跳起來好大一截。
之後,他又頓了一下,保持着雙手上舉的姿勢,眸光從三人身上一一點過順帶三百六十度旋轉一圈,道:“我靠,這哪啊?”
“靈獸谷。”
江玺腦中一片漿糊,他依稀記得自己和沈書顔走散了,走到了一個奇怪的房間裡還幫誰打了把排位,赢了那把後再一看就到這兒了。
“那是魇境,”夜鳴蟬見他對此地一無所知,便耐心講解道,“你們進來的那個山洞是靈獸谷的入口,這裡面的時間和外面是相反的,洞外白天,谷裡就是黑夜,當這裡是黑夜時,入口會起一層迷人心智的霧。”
“此霧光照之不透,火觸之即滅,在裡面待久了就會陷入魇境,若是睡熟了,就算霧散去也會再睡上個三五天。”
既然如此,那他們到這兒少說也過了一兩個時辰,可江玺記得夢裡他也就打到了風暴龍王降臨的時候,這麼算的話時間對不上啊。
正思索着肩上卻忽地壓上來一條手臂,宴雲拎着手上跟塊磚一樣的石頭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要是真睡上個三五天,這次考核可就作廢了,你大哥我一醒就在你們身邊守着,你說說,夠不夠義氣?還有,你夢到什麼了,一直在戳這石頭,難道夢到了和商時旭掐架?”
“什麼掐架,”江玺一手奪過石頭一手拉開宴雲胳膊,“他來我夢裡我都躲遠遠的,哪敢招惹他。還有,同樣是做夢,怎麼你們就醒得這麼快?”
“因為我們提前訓練過啊,這也是基礎的一部分,你看,我說你打的那套拳沒用吧。”
“那是打怪用的,你懂什麼……”
江玺撣了撣身上沾着的樹葉草根,夢裡因為要解那指紋鎖把發繩扯了下來,此時還被他卷成一小團捏在手裡。兩隻手各忙各的沒時間管頭發,江玺隻能邊拍身上的泥巴邊向沈書顔求助:“師兄,我騰不開手,你幫我紮紮頭發吧。”
沈書顔難得出神,江玺将發繩遞給他許久後他才拿起發繩,仔細梳理江玺的頭發。
“這哪是什麼靈獸谷啊,跟把我們投進鬥獸場了一樣。”
這裡的布局怎麼看怎麼不對勁,那些藤蔓與其說是無人打理讓其肆意生長長成這個樣子,不如說是故意讓它長得像個蓋子一樣把這谷裡分隔成了上下兩層。
從自己醒來的時候,上面就時不時會有一些奇怪的叫聲傳來,還有重物踩在藤蔓上才會出現的下壓的弧度,但可能是上面行走的東西還未長大亦或是體型較小,所以這些藤蔓支撐得了這樣的重量。
“上頭不會是飼養未成年靈獸的地方吧?”那他們這裡,豈不是成年靈獸待的地方?!
“哎呀,靈獸本就稀少,肯定不能讓你把他們幼崽一起殺了呀,要是真的所有人都逮着小的殺,那這考核還有什麼用?”
“有安全保障嗎?”
“沒。”
江玺瞳孔地震:“那我要是死了怎麼辦?”
“那就是你運氣不好喽,但是殺了的靈獸歸你”,宴雲看着非但不怕,甚至還有些莫名地興奮,“這裡面,一頭吃草的都能在市面上大賺一筆,我多殺幾隻帶回去,不就發達了嗎?”
哥們兒咱先别想着打獵了,咱們現在才是獵物啊!
“那這考核是組隊還是……”
“肯定是散打啊!不過你想組隊也可以,最後的成果肯定是要分配的,之前就有幾個人一起抓到了一隻大的,但最後不知怎麼分還大打出手的。”
錢在這裡對江玺而言都是身外之物,而且他靠賣五彩崩人丸日子就已經過得挺滋潤了,現今最重要的還是先進仙門。
“怎麼分都不是問題,隻要最後能通過就行。”
“真的?”宴雲沒想到他這麼大度,想了想又道,“最後通不通過要麼看你捕到的靈獸數量,要麼看你捕到的靈獸價值。要不這樣,最後大的咱們平分,小的就看你們差多少過給你們多少,行不?”
“成交。”
又談妥一筆交易後,四人便尋找起各自的目标來。第一項考核還允許弟子帶些符篆法器之類的,但這後面兩項就純看個人功夫夠不夠硬,除了佩劍和收集戰利品的錦囊外什麼都不許帶。
可能夜間出沒是獸類的共性,白天幾乎沒見到高階點的靈獸,盡是些體型小的跑得又快,等發現它的時候都跑得沒影了。獵物沒找到,倒是遇上了幾個讨厭的人。
“如果不是我爹給你們兜底,你們家生意做得下去?不過是一條會搖尾巴的狗,你們要是不叫得好聽一點,早就敗光家底給别的大戶人家當奴隸,端屎端尿去了。”
“呵,你們兜底?我怎麼記得某家人上個月還三天五天地往我家塞些破爛玩意兒,不說我爹了,我都覺得礙眼,要不是看你們可憐,誰會答應和你們合作啊?”
兩個衣着華貴的公子哥指着對方吵得不可開交,其中一個正是商時旭,不得不說商時旭在吵架這方面已經爐火純青出神入化,他這邊就一個老實人阮钰,對方跟了四五個小弟幫着一起吵,愣是被商時旭一人罵得面紅耳赤,什麼話都往外說,什麼粗口都往外爆。
商時旭看他們急了,一臉無所謂地攤攤手:“嗯?你們在叫什麼?太吵了,聽不清。”說罷,又一個潇灑轉身離開,将那些人的罵聲甩在身後。
“這仙門裡還有敢和商時旭吵架的人?”
“那肯定,又不止他一個富家公子,那些人差不多都一個德行,誰都看不起誰,見面基本上都要吵幾句。”
這場架看起來是商時旭吵赢了,但從剛剛的情況來看,商時旭在招仇惹恨這方面是一騎絕塵,但在收攬人心這方面還是手段欠佳。别人使喚人過後再怎麼着也要給點好處,商時旭是連顆糖都不願意給的,難怪沒人幫他罵架。
“就他們倆走在一起,看着怪可憐的,要不要讓他們加入我們啊?”
宴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讓商時旭跟着我們?!你難道和他吵架吵多了因恨生愛了嗎?”
“你想多了”,江玺扶額,“商時旭要是和我們走,憑着他的身份,可以避免很多矛盾。你想想,不說富家子弟,就說普通弟子想和我們搶靈獸,讓商時旭出馬,那人還敢搶嗎?”
是獨自一人孤軍奮戰,還是認清形勢暫時合作,作為一個在商賈之家長大的孩子,商時旭不可能不清楚其中的利害關系,要是他想到了這點還不打算放下個人恩怨,那江玺也隻能贈他一句傻逼了。
向商時旭二人組發出邀請後,阮钰是立馬就同意了,商時旭還磨磨蹭蹭地抉擇了半個時辰,綴在江玺一行人後頭想了好久才勉強答應和他們一塊走,後來還就瓜分戰利品的事和宴雲掐了一架。
一群人吵吵鬧鬧,沈書顔平時雖然話少但時不時也要插兩句,此時就跟在江玺身旁,走了好遠都一言不發。
江玺看他有心事,就牽着他的袖子将他拉到一旁,問道:“師兄,怎麼感覺你今天焉哒哒的,都沒和我說過話。”
沈書顔自從做了那個夢之後,不管是和江玺對視還是說話,都會覺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特别是江玺小聲問他話的時候,真就像伏在他耳邊低語似的。他下意識摸了摸鎖骨的位置,嘴上含糊道:“嗯……可能是受魇境的影響……你做什麼?”
“你怎麼一直捂着這裡?這裡痛嗎?”江玺見他一直捂着心口,以為他這兒受傷了,就将手覆在他心口上,往裡頭輕輕按了按。
“沒,這裡沒問題。”沈書顔急忙将他的手拿下來,兩手交握時心尖又是一顫,索性調轉話題不再去想那個夢:“你呢,你在魇境裡看見了什麼?”
還能看見什麼,一群人機,推個水晶都推不明白。但這話肯定是不能和沈書顔說的,江玺就現編了一個:“還能看見什麼,我們一起修煉呗。”
一起修煉?!沈書顔立馬想到之前話本裡關于雙修的描寫,一時間話本中的插圖和夢境中的場景穿插交彙,原先沒做完的夢代入畫本裡的情節竟在沈書顔腦海中生成了一個完整的故事,吓得他趕緊在心裡循環了幾遍《山川本紀》,告訴自己如此這般實在不該。
像沈書顔這種淡人,情緒一旦有起伏很容易就能察覺出來,江玺看他是怎麼看怎麼不對勁,正想多問幾句就聽有人吼了聲“哪跑!”随後一群人抽刀的抽刀拔劍的拔劍,盡朝那跳進草叢中的身影追去了。
兩人連忙緊跟大部隊,那幾人跟打了雞血一樣跑得飛快,留夜鳴蟬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跟着,順便等着江玺他們。
“師姐,發生什麼事了?”
“是……”
夜鳴蟬話到一半,就見宴雲從一旁竄出來,急切道:“你們還愣在那兒做什麼?快過來幫忙啊!”
“來了來了!”這麼激動,難道是抓到了一條大魚?江玺忙跑到宴雲身旁,正要問靈獸在哪腳下就被人一絆,整個人就這麼毫無防備地栽到灌木叢裡吃了一嘴的葉子和泥巴。
“哈哈哈哈哈哈哈”宴雲見江玺這般狼狽的模樣頓時笑得前仰後合,夜鳴蟬見狀并未斥責,而是飛身上前一劍刺進了宴雲的肩膀!
江玺剛把腦袋從灌木叢裡拔出來,見此情形差點腳下又是一歪要往旁邊栽倒,所幸左腳絆右腳站定了,便急忙上去插在兩人中間想讓夜鳴蟬冷靜點。
師姐啊!宴雲還小,她還小啊!犯錯人之常情,不必用刀劍伺候吧!
宴雲肩上挨了一劍卻像感覺不到痛一樣,依然咯咯笑着,江玺正想勸夜鳴蟬先把劍放下,就見右邊又竄出來一個宴雲,指着他身旁的“宴雲”朝江玺喊道:“你們還愣在那兒做什麼?快抓住它啊!”
江玺懵逼了,目光在兩個宴雲之間逡巡了一陣,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時身子已先行一步站至後來的宴雲身側,同她攔住三人之間的“宴雲”。
“好一個白毛狒狒,也敢冒充你姑奶奶!師姐,收拾它!”
肩中釘死的劍拔出,後又被夜鳴蟬使力刺向其咽喉,“宴雲”見長劍刺來,不躲不閃,劍鋒到了跟前才一躍而起,直蹦起數米高,吊到了高懸的樹枝上。
它抓住樹枝往上爬,待爬到交錯的樹枝中才顯出其本來的樣子來。
的确如宴雲所說,是一隻白毛狒狒,身量卻比狒狒要小許多,隐匿在樹上幾乎看不清身影,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盡管其身形矮小,笑聲卻極為刺耳響亮,而且能像鹦鹉一樣口吐人言,卻遠不如它變成人時模仿得像,說話間夾雜着鋸木頭一樣的笑聲,吵得人心煩。
那白毛狒狒在樹上蕩來蕩去,一直重複着方才從他們幾人口中學來的新詞彙。
“你們還愣在那兒幹什麼?快抓住他啊!”
“你們還愣在那兒幹什麼?快抓住他啊! ”
……
完全是赤裸裸的挑釁,樹下站着的幾人簡直要被這死狒狒氣得七竅生煙,江玺沒想到以前都是耍猴,竟還有天能被猴耍的,頓時想去把樹砍了,把那狒狒拽下來揍一頓。
“拿這個,把這玩意兒射下來!”
商時旭拿出一個錦囊,口子扯開往地上一倒,叮鈴哐啷地倒出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來。
他拿了幾個彈弓出來分給幾人,自己則挑了一張弓,直直瞄準着一搖一搖的樹枝。
江玺彈了彈彈弓上的繩子,嫌棄道:“你這什麼破爛,這東西能把那狒狒打下來就怪了。”
“哎你用不用用不用?不用就給我還回去!還有,什麼叫破爛,這彈弓比你都值錢!”
“切……”江玺嘴上罵架,手上則撿起一顆石子朝樹上打。
按理說他們幾人不該在一隻狒狒上耗這麼長時間,但那狒狒行為惡劣已然惹了衆怒,幾人圍在樹下誰都不肯走,就打算跟它耗到底。
一棵樹到底行動有限,狒狒左閃又閃依然躲得吃力,便朝着枝幹往上,一躍而起想跳到另一棵樹上。小目标在空中不好瞄準,眼看那狒狒就要逃走,卻從底下“咻”地射上來一顆石子,正正好打在它腦門上。
猝不及防被這麼大力彈了個腦崩,那狒狒好像被崩暈了,從樹枝間隙中掉落下來。
擊落狒狒的大功臣放下彈弓,轉頭見其他人都看着自己,一時有些不自在,不好意思地道:“嗯……怎……怎麼了?”
商時旭接過彈弓,道:“沒看出來,你準頭還不錯。”
“可能是我運氣好?”
衆人看狒狒被打落,便順着它落下去的方向找,找到另一棵樹下時,已有人先他們一步到場,走近一看,是先前和商時旭吵架的公子哥。
那公子哥晃悠一圈隊伍壯大不少,挂在腰上的錦囊鼓鼓囊囊,看起來收獲不小,對于這從天而降的獵物,不管值不值錢,自然是來者不拒。商時旭見獵物被劫走,火氣又冒了上來,一把上去抓住那公子哥想将狒狒搶過來。
“你幹什麼?!”
“我還沒問你幹什麼,你這條野狗,跟本少爺搶東西,找死是吧?!”
兩人又扭打在一起,跟在另外一位公子哥身後的大多是路上收編來的普通弟子,一看這兩人都不好惹,勸架也不是,幫打也不是,幹脆就都站一旁觀戰了。
“好你個方年,敢來咬你主人了,信不信我讓我爹跟你們家斷絕來往!”
“你口口聲聲說這是你先抓到的,這上面刻有你的名字?你叫它一聲它會答應?”
商時旭被方年壓住,隻剩手死死地抓住那狒狒的脖子,他看那人不肯放手,就擡腳使勁踹向他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