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将那張畫紙重新塞回去,然後起身朝門外走去。
之後一整天餘歲都泡在福利院裡,這裡的孩子不論大小都很喜歡她,這份沉甸甸的喜歡不知不覺中填滿了年少時心裡的一角缺口,她像是被簇擁起來的花朵,懷裡滿是糖果和玩具。
直到坐上回家的地鐵,餘歲還有些依依不舍。
等到深夜躺在床上,餘歲竟還真的有些睡不着了,她翻來覆去,最後決定去浴室裡沖個澡,但沒想到情緒卻在溫熱的臉接觸到冰冷的水珠的那一刻——
轟然決堤,一發不可收拾。
五年了。
隻要是任何一點關于他的蛛絲馬迹,神似的背影,模糊的輪廓……都會在餘歲心底掀起驚天駭浪,像是懸在神經上的一把利刃,不斷地刺激着她。
她終究是自欺欺人,沒能忘記他。
*
跨年前一晚,喬熙熙彈了個視頻過來。
“幹嘛呢歲歲?”喬熙熙語氣裡藏不住興奮,“我跟你說我簡直踩大運了,竟然搶了兩張前排票!”
要知道那可是知名歌唱家的演唱會啊,光是那幫粉絲就跟打了雞血似的,萬張票一秒沒。
“怎麼看不到人臉?”
餘歲剛剛在沖澡,浴室裡霧氣氤氲,她從洗臉台上的紙抽中抽了張手紙出來,擦幹淨手機頁面才點開攝像頭。
鏡頭裡少女的臉蛋Q彈得像是剛剝了殼的雞蛋,白白嫩嫩讓人真想咬上一口。
喬熙熙本就是個小美女,又會穿搭和化妝,打扮起來簡直可以和那些小明星媲美,但餘歲不同。
如果把喬熙熙比作一杯潑辣的烈酒,那麼餘歲就是一杯溫和的開水。
做事柔柔的,長得也柔柔的,如果能說話,聲音也該是柔柔的。
餘歲擦幹眼睫上的水珠,對着鏡頭彎了下唇,抱着手機坐到客廳裡的小沙發上,将鏡頭擺正後對那邊打了個手語,問:“熙熙你呢,在幹嘛?”
喬熙熙:“我在看攻略,咱明天早點出發可以先去那邊溜達溜達,定個幾點的鬧鐘呢?七點是不是太早了?八點吧,八點我一定能起來!”
餘歲笑了下,點點頭,這時手機頁面上方突然彈出一條短信框。
十天前才交的話費怎麼又欠費了?
餘歲抿唇點進去,才發現對面是一串陌生号碼。
「餘歲,我知道是你,我媽給你找了個相親對象,不去你知道的。」
緊跟在這條短信後面的是她工作單位的地址。
餘歲隻覺得渾身一陣惡寒,像是寄生在皮膚下的馬蠅幼蟲,在不經意間突然攀出□□,沖你冷冷發笑。
喬熙熙從來沒在餘歲的臉上看到過這種表情,哪怕八婆有意為難,也總是一笑而過。但現在,少女眼底的厭惡顯而易見,像是嗚咽的惡龍,恨不得把一切都吞噬。
喬熙熙試探地問:“……歲歲?”
餘歲搖頭,很快斂起情緒,仿佛剛剛那一眼是錯覺。後面兩人又聊了一會,隻不過直到視頻快要結束,餘歲才突然叫住她。
“抱歉啊,熙熙,我可能去不了了。”
哪怕餘歲掩飾得極好,喬熙熙還是在她眼底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淚花。
餘歲就像是從裂縫裡生長出的一朵花,是柔軟的,亦是堅韌的。
能讓餘歲如此傷心的定然不是小事,但喬熙熙沒敢問,哈哈苦笑了幾聲,一個勁兒抱怨自己是個苦命的女人,然後順利在餘歲這兒讨了份大餐,這才滿意地挂了視頻。
之後餘歲一個人在沙發裡坐了很久很久。
*
相親的地點離餘歲家不遠,是一家高檔的歐式餐廳。
餐廳内部裝修得富麗堂皇,恰逢年關裡面聚餐的人隻多不少,好在對方早已預訂了一桌,因此餘歲沒多等待。
等到落座的時候,男方還沒有來,期間餘歲有過想要逃離的打算,但裴文松既然能摸到她的電話和公司地址,就一定還會再纏上她,于是就這樣硬生生的等了半個小時。
對方是一個看起來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肥頭大耳,像是從油筒裡撈出來般渾身透着一股奸滑和油膩。
男人打量的目光毫不掩飾,甚至像是在給餘歲的外形條件打分般帶着一股莫名的惡趣味。
餘歲沒化妝,隻塗了一層薄薄的潤唇膏,但想必是南方人的緣故,膚如凝脂,依舊白到發光。高領的緊緻米色針織毛衣将身體遮得嚴嚴實實,但透過那張清純的臉蛋還是引入無限遐想,烏黑的長發盤在腦後,慵懶又溫柔。
“你應該知道我吧?”
男人往椅子上一靠,從兜裡掏出一張名片丢到餘歲手邊,随後翹起二郎腿,“你看着挺瘦,能生孩子嗎?”
餘歲保持沉默,捏緊名片然後快速掃了眼上面的信息,難怪裴文松會催着自己相親,原來對方是個暴發戶。
“你知道的,你一個啞巴,能有人要你就不錯了,等結了婚,就把工作辭了,在家擦擦地帶帶孩子。”
“生活費我會固定打在你卡裡,會喝酒嗎?你知道的我們這一行少不了應酬,多笑,别挂着個臉,很喪氣……”
其實後面對方說了些什麼餘歲根本沒認真聽,腦海裡全都是另一個人的影子。
雖然知道不對,但還是下意識的将所有見過的異性和記憶中的那個少年作比較。
比如,段郁從不會在坐下的時候将椅子發出很大的摩擦聲,不會在吃飯的時候将碗裡的油漬濺得哪裡都是,更不會随意貶低一個女性,切牛排的時候不會過于講究但每塊牛肉卻切得都剛剛好,會在飯後将餐具歸于原位……
“我剛剛點了個酒店,你知道的,成年人得先磨合一下才知道合不合适。”
思緒飄飄蕩蕩,最後被遷入牢籠。
餘歲眼眶有些紅,别開眼,轉身提起包,也沒管男人錯愕的目光,以及嘴裡蠕動的謾罵,徑自離開了飯店。
街道上人頭攢動,兩側的樹木上挂滿了各式各樣的彩燈,一閃一閃的。
餘歲出來得急連外套都沒來得及穿,一股冷風吹來将她滿腔情緒瞬間吹散,一時有些挫敗,像是凋零的枯葉,被風碾碎般發出的破碎聲響。
到底什麼時候才可以不再想到他。
餘歲長長呼了口氣,像是郁悶,一腳踹飛逗留在腳邊的那粒礙眼的石子。
石子蹦蹦跳跳滾得很遠,餘歲百無聊賴地順着看過去,這一看竟發現五米外的路燈下倚站着一個男人。
男人一身灰色呢子大衣,烏黑的碎發慵懶地垂在額前,遮住濃密的眉毛,下巴揚起露出冷俏的側臉,骨節分明的長指在臉前微微聚攏。
“咔嚓”一聲,隻見他掌心瞬間竄出一朵跳躍的橘紅色的火苗。
下一秒,男人的視線慢慢掃過來,像是一道漫長的遲到了五年的淩遲,将餘歲心底的那道防線瞬間磨得粉碎。
周圍人影幢幢,男人的正臉一瞬刺入眼底,眉眼深邃,鼻梁高挺,隻是一張臉沉的可怕,像是黢黑的夜空要将她吞噬。
餘歲四肢不受控制,藏在衣袖下的手指暗暗發力,将掌心扣出一個又一個深紅色的月牙,但面上卻依舊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樣。
仿佛當初那個狠心的人不是她。
段郁掐滅煙頭,雙眸腥紅,大步朝她走來,以一種不容反抗的力量攥緊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扯到旁邊的邁巴赫旁。
蝴蝶骨磕上去,餘歲疼得悶哼一聲,長睫覆下遮住眼底倔強的水光,不敢看他。
“餘歲。”
段郁咬牙切齒,眼底沒有一絲憐惜,隻剩狠戾:
“我他媽說沒說過,再讓我碰見你,我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