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她舀了一勺湯藥,輕輕的吹了兩下,遞到林晏安跟前。
林晏安愣住,隻呆呆的看着她,隻感覺還在夢裡。
“别愣神了,喝藥。”
林晏安垂眸,喝了她遞來的藥,眼眶微微泛濕,前世他常上戰場,身上的傷多,偶爾傷重,也會發熱,淮盈也是這樣給他喂藥的。
一碗湯藥下去,付淮盈的手也酸了,林晏安像是看出她在想什麼,拉過她的手,慢慢替她按着。
付淮盈看着他認真的樣子,突然有些恍惚,從第一次見他開始,就是不停的,被迫的接受他所有的愛意,但她從沒這樣被愛過,所以也不知道怎麼回應。
她慢慢擡起手,輕輕搭上林晏安蒼白的臉,摩挲着他的下颌,盯着他看,許久,才緩聲開口,“你喜歡我什麼呢?”
林晏安對上她迷茫的雙眼,笑起來,“你要問我,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一見鐘情吧。”
“那……你說的上一世……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永定關,那會,我去處理重建的事宜……”
林晏安想起那天漫天飄雪的邊關,他看見城門外,溫家的馬車上下來一個女子,披着狐裘,臉色蒼白,雙眼通紅。
起初他以為是溫家的姑娘,為她難過,兄長死得蹊跷,全家還要滿門抄斬,後來聽說她姓付,才松了口氣。
他記得,那時候的淮盈,面容堅毅,冒着漫天風雪,來要回挂在城牆上的溫初言的屍骨。
城中百姓不清楚緣由,隻知道她是罪臣家眷,城中守衛也想出口氣,便任由百姓拿石子砸她,言語辱罵她,可她就站在風雪中,沒有撐傘,巋然不動。
一個人拖着闆車,運走了溫初言的屍骨。
他以為她很堅強,卻又在深夜裡,聽見她趴在棺材上痛哭,他到現在都記得淮盈的壓抑的泣聲。
“……阿兄……你醒醒……醒醒……我……我……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他那會,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感覺,總覺得不舒服,又描述不出來,理智告訴他,不能偷聽,腳步就絲毫挪不動。
裡頭的哭聲斷斷續續,外頭的雪下個不停,落在他的肩上,化成水,冷得刺骨。
他像個旁觀者,窺視着旁人的痛苦與無奈,雪将他蓋成了半個雪人。
裡頭的哭聲戛然而止,他猶豫不決,邁開的腿收回,又踏進去,再收回,再踏進去,反反複複許久,才鼓起勇氣進去。
安慰的話卡在喉嚨,裡頭的人已經暈在地上了,手比心快一步,他回過神的時候,人已經在他懷裡了。
他怕誤了姑娘的名聲,不敢抱她回去,隻能将自己的衣裳脫下來,蓋在她身上,坐在她面前,替她擋風。
付淮盈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衣裳還給他,第二件事就是說了句謝謝。
她本就是來接回屍骨的,來得毫無動靜,走得也無波無瀾,所以他們的第一次見面,隻說上一句謝謝和不客氣。
付淮盈聽着他娓娓道來,有些好奇,“就一面,就想娶我,不覺得草率?”
林晏安搖搖頭,“不覺得,我當時想娶你,是存了私心的,我想知道,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奮不顧身的來接我。”
付淮盈還沒張口,他又接着說,“後來你嫁給我之後,提起永定關的事,你說叛國就是叛國,沒什麼可說的,可眼裡還是有淚意,我知道,你還是喜歡他……”
“但我運氣比他好,我娶到了你,他沒有。”
……
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時候,溫初言才回來,他全身上下都濕透了,整個人看着疲累不堪,全身都透着悲傷。
溫霜葉一夜沒睡,見他這樣,心下不好,卻還是撐着沖上去,“初言……淮柔……淮柔呢?淮柔呢?”
溫初言不忍的阖眸,沒說話。
付淮盈走出來,外頭的雨還沒停,大虎立刻撐着傘給她遮雨。
溫霜葉拽着他的衣袖嘶吼,“淮柔呢!!告訴姨母,她好好的是不是?!”
溫霜葉拉着他,盯着他的眼睛,想得到肯定的回答。
溫初言隻是輕輕的搖了搖頭,沒說話。
溫霜葉一下癱坐在地上,雨水将她澆得狼狽不堪,她擡手捂着臉,顫顫巍巍的泣聲從指縫傳出來。
溫初言垂着眸,眼角泛紅,但雨下得太大,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付淮柔被運回來時,身上覆着白布,溫霜葉撐着站起來,踉踉跄跄的撲上去,喉嚨像是被人掐住了般,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她掀開白布,露出付淮柔慘白冰冷的臉,她喉嚨中插着一根箭,眼睛還睜着,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恐懼。
付流松使了個眼色,身邊的婢女立刻撐着傘上前,溫霜葉嘶吼着推開婢女,跪在地上,抱着女兒慘白的臉,泣不成聲。
付淮盈站在不遠處,绯紅色的官袍在大雨中格外顯眼,紅得像血,她就靜靜的站在那,看着溫霜葉在滂沱的大雨中哀嚎,看着她痛苦嘶吼,完全沒了當初的嚣張模樣。
溫霜葉擡起頭,眼裡的恨意仿佛凝成實質,像刀子般穿透付淮盈的身軀。
林晏安替她撐着傘,倏地往下移,想為她擋住溫霜葉的目光,付淮盈隻是輕輕擡手,将擋下來的傘撥回原位,冷冷的和溫霜葉對視着,像極了當初年幼時的目光,隻是跪在地上帶着恨意的換成了溫霜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