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楚明玉已經放下了筷子,她們對視一眼,越知初便喊了夥計過來結賬。還叮囑夥計,用油紙把另外一盤醬牛肉包好了,讓她帶走。
“還要帶走?這都什麼時辰了,你回去還吃得下?”
楚明玉明面上嘲笑她一個“逃犯”還要連吃帶拿,但越知初知道她是明知故問。
她故作生氣地拍了一下楚明玉的胳膊:“你還來勁了是吧?你就别取笑我了。”
結完賬,拿好了油紙包着的醬牛肉,越知初故意把胳膊勾在了楚明玉肩上,走出了這間逸然酒肆。
站在門口,楚明玉又看了一眼羅門街上熱火朝天的盛況,才忽然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不知是對越知初還是自言自語道:“你說得對。懷臨府,原來也可以這麼熱鬧的。”
越知初也笑着看她:“我說過?”
“……”楚明玉無奈地白了她一眼,沒再開口。
先前的越知初,看起來明明有些醉了。但出了門口,越知初一眼就找到了小鷹,口齒清晰地就喚道:“小鷹!”
小鷹低鳴一聲,對她歡快地甩了甩頭,它被拴在門外不遠處的馬廄裡,似乎吃得比她倆還滿意,整張馬臉看起來都比先前精神了。
越知初轉頭問楚明玉:“你,跟我一起走?”
楚明玉搖頭:“不了,就在此處,分道揚镳吧。你我各有要事,有緣再會。”
“各有要事?”越知初似笑非笑地調侃:“楚明玉,你的要事——不就是跟蹤打探我的事?既然這麼好奇,不如我直接帶上你,也省去你許多隐匿藏身的麻煩了。”
她說話的語氣,還是一貫和楚明玉鬥嘴的樣子。可這一次,她卻是實心實意的。
和江遇他們分别已經有一段日子了,越知初剛才醒酒的時候,一邊發呆,一邊任由自己胡思亂想了很多。
想起很多人,也想起很多舊事。
其中,自然包含她們喝酒時提起的,雲三娘。
她忽然就萌生了一個念頭,其實,多年來——不,準确地說,近數百年來,她每一世都盡量選擇獨來獨往,或者,隻同“蟲”的長老們略走得近一些,無非是,怕麻煩,也怕連累旁人。
她自己活在這世上,已經算得上什麼都不缺。她有數不盡的金銀财寶,若說一句“富可敵國”,隻怕也不算狂妄。她還有天下無雙的武功秘籍,為了自保,也為了時移世易後,不會任人宰割,每一世,她都會在前世記憶的基礎上,更精進、更勤練自己的武功。
除了能一直一直陪在身邊的人,除了能讓她感到内心不那麼寂寥的羁絆……
她,什麼都有了。
每一次重生醒來,她都像重新翻開了一本已經看過無數遍的書,書頁早已泛黃缺角,内容卻爛熟于心。
但,每次“活”過來,她還是不得不翻。
如果什麼都不做的話,她這漫長的生命,就更難熬了。
雲三娘會死,叫作“三娘”的那個她,也早就死了。總有一天,江遇會死,池家兄弟會死,楚明玉……也會死。
唯一對越知初而言還有些懸念的,無非是,這一世的她,會死在各位之前,還是之後。
但無論是哪一種,經曆了無數次生離死别的輪回的她,在這一刻,在懷臨府陰霾籠罩的官府治理之下,在頭頂的朗月星空之下,在羅門街的喧嚣嘈雜之中,忽然,感到很寂寞。
這是真的。
而她身旁,還站着一位紅衣張揚的女子,那女子,還是她百年前的友人的後人……這種感覺,太奇妙了。
她突然就,不那麼想,和楚明玉分開了。
見楚明玉沉吟不語,越知初又問:“真的不和我一起麼?無論你想做什麼,我都可以幫你竭力一試。楚明玉,你相信我。”
楚明玉卻笑得十分決絕,慢慢搖了搖頭。
起風了,她的長發被夜風吹得肆意飛揚,飄在空中宛如蕩起的蘆葦,她難得地對越知初抱拳,朗聲道:“越大當家,保重。山高水長,我們後會有期。”
說完,不等越知初回禮或出言再勸,她已經先一步,飛快閃身,隐入了羅門街的人山人海之中。
越知初怔怔地看着她離開的方向。
楚明玉的武功真的很好。
她果真是個,“武學奇才”。
離開的步伐之快,内力之穩,竟讓越知初一個不留神,都沒能捕捉住她的動向。
越知初看着自己已經伸出去,卻什麼都沒來得及挽留的手掌,一時有些落寞。
楚明玉……這樣一個遭到朝廷追捕,行事卻逍遙不羁,被世人稱作“女魔頭”的“瘋子”,她想做的“要事”,又會是什麼呢?
明明說了,“不會再問”。
自然也不會再派蛛部去查。
但越知初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地,愈發對她感到好奇了。
江湖傳聞裡的那麼多條人命,真是楚明玉殺的?
殺了人,還要殘忍剖屍,剝皮放血,懸挂高處,再一把火,将痕迹燒個幹淨的……
真的是,剛才那名笑靥如花的紅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