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知初騎着小鷹回到安樂街客棧的時候，白岩在床上睡着了。

她輕手輕腳地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想了想，還是在桌上給白岩留下了銀子，和一封信。

當然，那包醬牛肉，也是帶回來給他的。

她這一路，回來得異常順利，自從她和楚明玉進入了羅門街，追着她們從懷臨府衙出來的衛司戍兵，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若說這其中沒有蹊跷，越知初無論如何都不相信。

但她深深記着韓至說過的， “懷臨戒嚴”，她不能再耽擱了，如果懷臨剛開始戒嚴，至少，她能趁着夜黑風高的時候，先想辦法離開這裡。

當然，懷臨府還有幾樁她未了的事。她沒打算半途而廢。但是眼下，她必須将亟待處理的事分個主次先後，再從長計議了。

白岩睡得挺香，她猶豫再三還是沒忍心叫醒他。可她擔心，像白岩這樣的孩子，那樣困苦，連活着都用盡了全力，未必識字，所以，這封信，她是要拿給客棧小二的。

錢，她有的是。

白岩如果願意，他可以先落腳在這間客棧裡，等她安排蟬部的人來安頓他。

至于他的安全，她也想過了，既然能聯系上蛛部特使，懷臨府不會缺了她的“蟲子”，蟻部的人肯定更多。

她總能讓“蟲子”們先對白岩幫襯一二。

至少，不能再讓他自己出去冒險了。無論是誤殺知府，還是吃馊飯，那都不是越知初想看見的。

隻是有些對不住蛛部特使。

明明，傍晚才和她約定好要“等到明晚”的，越知初現在，卻不得不先離開了。

但這并不讓她十分擔心。

以蛛部的查探追蹤能力，還有江遇他們一路上的安排，縱然出了些許差池，蛛部也一定能很快找到她留下的印記，在京城與她重逢。

唯一讓她想起來會覺得無奈的，或許就是蛛部長老胥臻雲——那個有趣的老頭兒，隻怕日後免不了，要數落她一頓了。

一想起胥臻雲從前，長籲短歎又對她假意哭訴的樣子，說“蛛部難做”，又說“大當家實在太過任性”……

越知初無聲一笑：胥老，給你添麻煩了。

離開客房之前，她給自己換了個易容，還換了身衣裳。她的包袱裡，帶着的都是相似的墨綠色長衫，幸好唯有一件在禹州買的衣裙，就是，她被拉着去茉安園相親那一回買的。

離開禹州的時候，不知怎麼的，明明覺得沒有什麼機會穿，她偏塞進包袱裡帶上了。

沒想到，眼下竟真的派上了用場。

裙子穿着雖然不便動武，卻實在是不錯的掩護。

——隻是，白岩臉上的易容，還保留着她午後救出他時的樣子。

為了不吵醒白岩，越知初隻能想了個麻煩點的法子，她先從客房的窗子翻了出去，關好窗戶後，又假裝陌生來客，從客棧正門進去，托了小二，等天明了，把信件轉交給二樓三号房的客人。

都這個時辰了，離天亮也不剩多久，小二已經困得睜不開眼，一見來了位女客，又不住店又不吃面，還托他辦事，臉色不免就有些難看。

可越知初轉而掏出的一錠銀子，很快就讓他眉開眼笑：“您放心，您放心，一定送到！天一亮我就送上去，包在我身上！”

越知初不放心地還是補充了句：“店家，辦好我的事，銀子不是問題。可你若辦出了差池……”

她不動聲色地抽出了腰間的軟劍，那凜寒的光，立刻就讓小二無比清醒：“您放心！您放心！絕對辦好！”

說着，還當着越知初的面，把那封信塞進了懷裡，貼身收着。

出來讨生活，誰都想多攢點銀錢。或許小二也并非貪婪之人，隻是，你平白無故去托付的事，人家辦或不辦，放不放在心上，确實很難指摘什麼。

可再多的銀錢，在“丢了性命”的威脅之下，再多的僥幸，都會變成另一種“用心”。

在懷臨府這樣詭異的環境裡，見識了城裡的蕭條和羅門街的熱鬧，知道了穆直在甘縣和在懷臨的所作所為，又多少算認識了此處的衛司指揮使，越知初猜想，還在這裡生活的老百姓，隻怕對“掉腦袋”的事不算陌生。

無論是像白岩這樣無心殺人的“刺客”，還是像越知初這樣深夜拔劍的“客人”，客棧小二都未必是頭一次見了。

膽識是可以練出來的。

但更容易被練出來的，是人察言觀色的能力。

她故意表現得冷酷無情，便是吃準了店小二即便拿了錢，也未必會盡心給她辦事。

而她在心裡寫的内容，雖然沒什麼不能暴露的，但畢竟涉及白岩的安危，還需要店小二讀給白岩聽。

她隻能，給店小二制造一種，“她會盯着他”的，恐懼。

“我就住在附近，明日中午我會再來，如果發現事沒辦好，你就……早點用這半天逃命吧。可千萬别被我找到。”

越知初将軟劍收回腰間，再次語氣陰寒地威脅。

而早就冒出冷汗的小二又被吓得渾身激靈，口中隻剩接連保證：“女俠饒命，女俠饒命，小的一定辦好，一定辦好！”

安排完送信，越知初走出客棧就閃身避入了一個隐蔽的牆角下，重新留下一個蝶印——和往常留的不同，這次，她用的是特殊印記，展翅翩跹的蝶。

意味着，她從此處出發，已經離開了。

以蛛部掌握的信息，一定知道她離開的方向是要去往京城，再沿路找到她新的印記并不難。

隻是，白芝的消息、懷臨的隐患，就更多托付在“蟲子”們的身上了。

或許……還有，楚明玉？

越知初牽着小鷹，一前一後地走在夜深人靜的安樂街上，月光從身後映出了她的影子——形單影隻，讓她莫名地又想起了分開不久的紅衣女子。

她不知道楚明玉是會和她一樣，盡快離開懷臨府，還是會留在這裡，再做點别的事。

但，小鷹好像讀懂了她的意思，竟然加快了腳步把頭拱了過來，對着她的手臂蹭了蹭。

越知初驚喜地摸着小鷹的頭，心裡軟軟地輕聲說：“謝謝你，小鷹。”

然後，她停下腳步，擡起頭，又看了一眼清冷的月光，轉而神情堅毅地跨上了馬背。

“走吧小鷹，我們離開這個鬼地方，去京城找你的主人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