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沒有載花,倒是種了不少竹子。
一場春雨過後,新筍破土而出,一副欣欣向榮的景象。
孟照螢裡着淡綠外裙,外披白潔如雪的毛絨鬥篷,鬥篷在春風中顫動,泛着微光。雖不施粉黛,但她容貌昳麗,顧盼間難掩傾城之姿。
她剛一進門,葉衡的眼睛瞬間被點亮,似是想到什麼,微微張開的嘴又緩緩合上,終是什麼都沒說。
餘光掃過孟雅君,她今日果然盛裝出席。春寒料峭,她卻隻着一襲輕盈飄逸的粉色薄裙,發髻編成精妙的樣式,隻留出幾縷碎發輕輕垂在額前,幾支純金打造的蝴蝶步搖随風搖曳,眉眼間透着未經世事的少女純真與嬌羞。
好一個天真溫婉的美人兒。
孟照螢行禮後淡然問道:“近日女兒偶感風寒,身子憊懶,故在聽雨軒歇下了。聽聞王媽媽召喚,這才匆忙趕來,不知母親有何吩咐?”
梅紅英望了孟文州一眼,見其一言不發,才回到:“今日你也見了,這廳裡就我們一家人和二皇子,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也就直話直說了。”
孟照螢:“是。”
梅紅英:“今日二殿下提出,欲将孟家婚約換成你妹妹雅君。此事說來也不算換親。聖上為孟家女和二殿下賜婚,隻是因着你年歲與二殿下相仿,故一直默認是你與二殿下有婚約。旁人不知當年聖上賜婚時并未指明孟家哪位小姐,是你或者雅君都說得過去。隻是你這性子冷清,不喜多言,母親擔心你誤會,今日叫你前來,便是想将此事說清楚。”
孟照螢颔首:“母親所言極是。”
孟照螢如此順從,梅紅英倒是不大習慣。莫非她已意識到婚約易主,自己失勢,打算從此低調行事了?思及此,梅紅英面上一喜,終究是顧忌二皇子在場,未敢表露太多。她平緩了心情又道:“自古以來,兒女的婚事都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做父母的也盼子女日子過得好,所以我和你們父親呢,也在乎你們的想法。”
“難道我說我不願意,這婚約還能不換?”孟照螢嗤笑。
孟照螢的目光掃過屋内四人,一個個眉心皺得繃緊,嘴唇緊抿。不知情地進來瞧見,怕是要以為她做了什麼大逆不道之事,一下惹了四個人生氣。
她心裡冷笑,面上倒是不動于色:“如果我沒記錯,當時貴妃舉辦賞花宴選妃的時候,雅君妹妹好像在陪外祖母禮佛吧。”
梅紅英不由眉心緊蹙,她就知道這丫頭不好對付:“你到底想說什麼?當年禮佛是你自己不願意去的,可沒人怠慢你。”
孟照螢打斷道:“我隻是感慨,當年妹妹陪外祖母禮佛,我陪母親進宮赴宴,最後聖上竟為妹妹與二皇子殿下賜婚了。”
室内一時寂靜無聲,無人接話。
孟雅君見狀,忍不住插嘴道:“殿下既來府上商議,自是已經征得聖上首肯。你難道還敢質疑聖上?”
她這蠢貨妹妹,還是一如既往地沉不住氣,孟照螢笑道:“既然聖上已認定你倆定婚,又何必特意知會我呢?”
說着,孟照螢輕咳出聲:“女兒身子還有些不适,先退下了,免得将病氣過給各位,照螢承擔不起這個罪責。”
眼見着孟照螢就要離開,孟文州面容嚴峻,眉宇間怒氣凝聚不散。他雙眼銳利如刀,看着孟照螢的眼神像陌生人、像仇人,偏生不像看自己的骨肉血親。
“此事确實無需過問你的意見,我們當你是一家人,才怕你誤會尋了短見。你倒好,一來就頂撞你母親,有你這般為人子女的嗎?”
孟照螢冷笑:“當我是一家人,真是笑話。前些日子我高燒不退的時候,我的家人可曾來看望過我?”
她早該想到,孟文州這般注重名聲的人,女兒被退婚,他怎麼可能如此平靜。原是他們想要暗中篡改婚約,偷龍轉鳳。他們哪裡是怕她想不開尋短見,不過是擔心她将此事鬧大,給家裡添醜罷了。
事已至此,她與這些人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本不欲插手孟尚書家事,但此事畢竟因我而起,免不得多嘴兩句。”二皇子葉衡的聲音輕柔地響起,語速緩慢,像是經過了好一番鬥争才開口。
葉衡如今年方二十,面容清俊似玉,眉目間透着與生俱來的貴氣。他的鼻梁高挺,唇角微微上揚,總是帶着一股似有若無的笑意。
曾經,孟照螢也被他的外表欺騙,以為他是什麼溫潤如玉的貴公子。
是她天真了,皇家血脈,哪裡會有良善之人。
葉衡緩緩起身,腰間玉環輕撞,泠泠如碎冰。他颔首微微,語氣溫潤:“照螢,可否借一步說話?”
孟照螢一動不動,神色淡然:“請二殿下恕罪,男女有别。”
大周雖比起一般朝代要更開放一些,但畢竟仍是古代,禮教森嚴,對男女之防尤為看重。除去已經定親的人家,未婚男女之間,内外有别,界限分明。孟照螢這樣說,倒也占理。
葉衡低笑一聲,向前逼近半步,清冽的嗓音裡帶着一絲無奈:“你當真要與我如此生分?”
孟照螢嗅到春風送來的桃花清香,混雜着泥土的腥氣,恍惚想起此前這人說她喜歡吃食,可知這桃花亦可入馔。她後退半步,腳下踩碎一地疏影,冷聲道:“殿下慎言,你我之間,何曾有過交情?”
或許從前有過,然而今日之後,便是陌路了。
葉衡沉默了片刻,低聲說道:“我隻是想跟你說,我已與父皇言明,絕不會有損孟家聲譽。若有差池,我定當負責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