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在,朕真的……好累……”景冥每說一個字都要停頓許久,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
“昀佑怕是……也在奈何橋……等得太久了……朕好想見她……”
這一晚,景冥枕着昀佑的戰袍、朝服和玉佩沉沉睡去,睡了十年來最長的一覺,再也沒醒來。案幾上寫着景冥的絕筆:“與卿同歸處,方是吾鄉。”
皇城喪鐘敲響十三聲,容國女帝景冥壽終。
鐘聲越過宮牆,朱雀長街的茶坊掌櫃扔了算盤,顫巍巍跪倒在雪地裡;西市瘸腿的老兵将酒碗摔得粉碎,垂髫小兒懵懂地舔着糖畫,卻被母親突然的抽氣聲吓得呆住……整座都城在鐘聲裡凝固成冰,直到第一聲嗚咽撕開裂痕,千萬人的悲鳴便如雪崩般蔓延開來。
“陛下啊——”一老工匠将額頭重重磕在門前的青磚上,血痕混着雪水蜿蜒,“您不是說等開春要來看新修的引水渠嗎!”哭嚎聲裡裹着太多故事:是女帝踏遍九州督造的水利工事,讓曾經十年九旱的荒土化作魚米之鄉;是她力排衆議推行的減稅新政,令商賈不再被層層盤剝,百姓屋脊上的炊煙終于能飄過三更……皇城戍衛的鐵甲下傳來壓抑的抽泣,無數次身先士卒帶他們沖鋒陷陣的身影成了絕迹……女帝駕崩的悲痛,竟從皇城一直席卷了容國,乃至容國庇護的惠、趙等十數個周邊小國,蔓延了半個坤宇大陸。
少見的晚冬大雪在入夜時吞沒了送葬隊伍的火把,百姓卻執着白燈籠不肯離開。大雪為琉璃瓦覆上缟素,舉國同哀,百姓的哭喊響徹三日方才漸歇。太子景昀昭登基,風輕告老還鄉。
景冥被安葬于帝陵的那日,風輕将陪葬金器放入帝棺,恍惚看見四十年前的光景——那時景冥繼位不久,與昀佑将自己從行伍帶進了朝堂。後來昀佑領軍,他輔政,親眼看着景冥與昀佑一起批閱奏疏的背影,重疊成山河永固的屏障。如今,案頭朱砂未幹,兩個人都成了靈柩中的軀殼,走進《容史》冰冷的書頁……
新帝暗遣親信,秘密開啟昀佑的陵寝,将其遺骸煅化入灰,融以金粉、朱砂,封存于錦囊。
風輕看着新帝趁安葬之際,悄然将昀佑的骨灰置入景冥懷中後默然靜立:“陛下這是……讓先帝和昀帥再也不分開了吧……”腦海中不由浮現了那四個字:“生死同衾”。
新帝景昀昭歎了口氣:“母親和昀姨,畢生盡獻社稷,魂魄永契靈犀。今使雙凰碧落黃泉永為依,方為至善之歸……”
當夜大雪封城,容國舉哀三月。
後世茶館說書人拍案說着《雙凰禦九霄》:“哪有什麼雙凰轉世?不過是兩個傻子,一個剜了心頭肉喂給江山,一個剖出玲珑骨鑄成太平。”
守陵将士見過,每年清明,總有一對長尾白雀在陵前交頸而鳴,翅羽掠過處,野花漫山遍野,開得比霞光更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