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政殿内鎏金蟠龍柱映着跳動的光影,禦史中丞陳延年第三次叩首,額角已滲出血絲:“陛下!太祖遺訓,天子不可輕離九重!護國公主尚在東海......”
“陳大人是要教朕背祖訓?”景冥的聲音自冕旒垂珠後傳來,驚得老臣渾身一顫,“那便請陳大人說說,當年太祖親征北狄七次,哪次不是禦駕親臨?”
新任兵部尚書沈思遠突然出列,腰間玉帶撞出清脆聲響:“今時不同往日!國庫經東海一戰已空了大半,各州府春耕未畢,若此時……”
“沈卿倒是清楚國庫。”景冥忽然輕笑,将一本泛黃的甩在沈思遠腳邊,書頁間飄落的紅梅書簽刺得他瞳孔驟縮——那是昀佑生前批注的糧草通道。“去歲北疆雪災,兵部撥給鎮北軍的糧草實發七成,其中兩成被細作燒毀于黑水峽,餘下一成去了哪裡,沈尚書若是有空,先把這筆賬當着昀帥的在天之靈算個明白。”
“陛下,臣已經發覺此處不妥,詳細賬目還在整理,因此未能及時向陛下禀明情由。”沈思遠跪地,“且臣的兵部查出纰漏,是臣失職,臣請陛下數罪并罰,從重處置。”随後擡起頭,看着比自己還年輕幾歲的太子和禦座上傳奇一般的女帝,“但臣依舊谏言,陛下,不可親征!”
“若不是信你能戴罪立功,你以為朕會留你至今?”滿殿嘩然中,景冥擡手止住騷動:“朕隻問諸位,十年前蘇家作亂,串通敵國圍攻皇城,朕是如何守住這容國的?”景冥忽然起身,玄色帝服掠過玉階,袖口暗繡的鷹嘴梅紋路在燭光下若隐若現。
沈思遠想都沒想便答:“當年有護國元帥坐鎮,如今……”他一不小心,又揭開了容國至今未愈的傷疤。
景冥的冕旒垂珠遮住了她的神情,卻掩不住嗓音裡的冷意:“如今風輕理政,昀岄守邊,與當時無異。”
“臣願捐全部家産充作軍資!隻求陛下收回成命!”又有朝臣硬着頭皮出列:“泗國雖敗,但餘孽未清,若陛下親征,萬一……”
“萬一什麼?萬一朕死在戰場上?”景冥忽然輕笑,目光掃過滿朝文武,“那便讓昀岄登基,再把朕的屍骨,鋪在昀佑走過的路上。”
“陛下這是要逼死老臣!”禦史中丞突然捶胸痛哭,“自昀帥殉國,陛下便性情大變!如今又要帶儲君赴險,難道要讓我容國……”
“張大人慎言!”景昀昭的聲音如利劍劈開渾濁的空氣,“母皇讓容國如何?怎的諸位就如此笃定,母皇與狐不如那群泗狗?”
景冥垂眸掩去眼底的欣慰。于是,女帝強硬的壓下朝堂非議,親征之事成了定局。
三日後,又一條诏令頒下:未被處斬的罪臣家眷,盡數編入“軍奴籍”——不是軍籍,是供軍籍驅役的“軍奴”。
風輕執筆登記名冊時,景昀昭站在一旁,看着那些昔日趾高氣揚的世家子弟換上粗布囚衣。有人哭嚎,有人怒罵,更有甚者指着太子冷笑:“景家這是要絕戶!陛下瘋了,連親兒子都帶去送死!”
景昀昭面色不變,隻是擡手示意侍衛将那人拖下去處死,淡淡道:“辱罵君上,罪加一等。”
風輕合上冊子,低聲道:“殿下不必親自來。“
太子搖頭:“孤要看看這些人的臉。”他頓了頓,“昀姨生前最恨的,就是蛀空江山的蠹蟲。”
出征前夜,景冥召太子入書房。殿内未點燈,隻有月光透過窗棂,斑駁地灑在地上。景冥背對着他,手中摩挲着昀佑的遺物——那塊刻着“冥”字的玉璧。
“昀昭。”她忽然開口,嗓音低啞,“可怨恨朕帶你去送死?”
“母皇的苦心,兒臣明白。”景昀昭擡頭直視母親:“景家兒女的魂,都要經過戰火淬煉。”景冥轉過身,看着少年的臉,聽他嗓音清朗,一字一句的回答:“兒臣身為太子,若連生死都不敢面對,如何扛得起這江山?”他頓了頓,嘴角揚起一抹極淺的笑,“就像……母皇當年一樣。”
景冥定定看着他,良久,伸手撫上他的發頂。
“好。”景冥隻說了一個字,卻重若千鈞。
黎明時分,大軍開拔。景冥金甲加身,戰袍下藏着那塊玉佩。景昀昭緊随其後——他知道,母皇帶他上戰場,是為了讓他親眼看看,這江山是怎麼守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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