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京二皇子府,景泰将戰報揉作一團砸向炭盆,寫着“北邙山大敗”“地道被拔”“景冥安然無恙”的一張張信紙團成了團,砸得盆裡火星迸濺,又在灰燼裡扭曲蜷縮。他赤紅着眼扯開案上最後一封密信,南野領主的字迹似淬毒匕首直刺心口:“二殿下給的布防圖,莫不是景冥做的局?”
“廢物!”炭盆被踹得翻滾出三丈遠,香屑混着炭灰撲了滿身滿地。三日前北狄使臣突然斷了聯絡,今日南野又送來這誅心質問——景冥也就算了,從小目中無人。可那個叫昀佑的女将,景冥随手養的玩意兒,竟真能破噬魂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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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政殿的蟠龍柱投下重重陰影,老皇帝的咳嗽聲仿佛永無休止。昀佑将《龍鱗冊》、軍械賬冊與染血的契書遞上禦案,景泰癫笑扯開錦袍,北狄狼圖騰在胸膛猙獰盤踞:“兒臣隻要景冥死!女子掌軍為帝本就是笑話,兒臣甯願去找個慧眼識珠的新朝!”
景衍瀾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龍椅扶手,蟠龍金鱗硌得掌心發疼。他望着階下癫狂的次子,二十年前那個拽着自己衣袖讨糖吃的稚童,眼裡的光,曾經是孺慕而非野心。
“你……何時與北狄勾結?”老皇帝的聲音像鏽刀刮過青石,目光落在景泰袒露的狼圖騰上。那刺青猙獰盤踞心口,仿佛要将血脈都染成狄人腥膻。
“父皇問得好!兒臣倒想問問,您何時把心偏到景冥身上?”景泰衣衫不整,已是沒有半點皇族的樣子,“蒼梧關血戰,兒臣率精兵斷後,您在金殿誇的是她景冥‘巾帼不讓須眉’!”
“混賬!你當朕不知蒼梧關真相?”景衍瀾猛然起身,臉色變成不正常的赤色,“你利用親情暗害景冥,讓她險些喪命敵手,又因貪功冒進折損三萬将士,這都你的‘功勞’!”老皇帝劇烈咳嗽着抓起案頭密折摔過去,泛黃紙頁散落間露出“私吞軍饷”“謊報戰功”等朱批,“那三萬冤魂……咳咳……你當他們……咳咳……不會入夢嗎!”
景泰踩住飄到腳邊的罪狀:“成王敗寇罷了。父皇當年弑兄奪位,不也踩着叔伯屍骨登基?兒臣不過想學您——用最髒的手段,奪最幹淨的江山。”
“放肆!”景衍瀾抓起案邊金香爐砸去。景泰偏頭躲過,爐中殘灰撲了滿襟,卻掩不住他眼底癫狂:“父皇可知兒臣為何選北狄?因為容國爛透了!景冥掌軍十年,邊關百姓隻知護國公主不識天子!女子稱帝?滑天下之大稽!”
老皇帝踉跄跌回龍椅,喉間泛起腥甜——他早該認清景泰,六歲射殺宮貓時的陰笑,十二歲毒死伴讀後的漠然,十四歲推景禹入水,景冥初領北境時,景泰為嫁禍親妹妹,竟将染疫的流民驅入北境村莊。
“朕給過你機會……”景衍瀾顫抖着指向殿外,“樁樁件件,一次次為你找借口……”帝服廣袖灌滿穿堂風,似垂死的鶴翼,“朕留着你……是盼你悔改……”
景泰突然暴起,劈手奪過昀佑捧着的染血契書。北狄可汗的狼頭印鑒刺痛雙目,他竟當着滿朝文武将契書撕碎塞入口中!喉結滾動間紙屑混着血絲溢出嘴角:“父皇既認定兒臣叛國,何不将我也嚼碎了咽下去?”
“拖下去!”景衍瀾枯槁的手背迸出青筋,“玉碟除名……押入天牢……賜……”
“父皇!”景泰狂笑着扯斷腰間蟠龍玉佩,金線崩裂聲如斷弦,“您以為景冥是什麼好東西?她與那女将軍夜夜同榻,怕是早将容國軍權……”
“啪!”
景冥的巴掌比老皇帝的怒吼更快。景泰偏着頭,血沫濺上蟠龍柱,卻仍咧着染紅的牙嗤笑:“我的好妹妹,心虛了?”
景衍瀾在這一刻徹底看清了——這個他曾疼愛的兒子,骨子裡流的不是皇族血脈,是腐臭的毒汁。那些刻意縱容的貪腐,那些假裝不知的殺孽,終究養出了條殺親叛國的禽獸。
“朕……沒有你這種兒子。”老皇帝最後一絲氣力随着茶盞落地而碎。
景泰被禁軍拖出殿門時仍在嘶吼,聲音混着風雪灌入金銮殿:“景冥!你以為赢了?龍椅上沾的血……遲早淹死你!……”
蟠龍柱的影子在地磚上蜿蜒如血痕。景衍瀾望着撲上來扶住自己的景冥,渾濁老淚砸在她手背:“冥兒……這江山……”
景冥握住老人的手:“父王重托,兒臣……”景冥哽咽不能語,老皇帝在女兒懷中咽了氣。
殿外刮進來的風,吹亂了容國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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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素服的景冥留昀佑在皇宮勤政殿内。
“本宮有一禮物送給你。”
一個羊皮卷在案上徐徐展開。羊皮邊緣磨損處綴着金線,山河脈絡間朱批密如蛛網,最醒目的是北境線——被反複描摹得凸起發亮。
“這幅輿圖,本宮繪了整整七年。”手指劃過圖上山川,“現在,它是你的了。昀佑,守好它。”
昀佑明白,景冥此舉,是将大容國的安危毫無保留的托付給了自己:“殿下,昀佑發誓,此物将重于我全部的身家性命。就算昀佑被挫骨揚灰,此圖斷不會有半點閃失……”
昀佑欲跪,卻被攬入帶着沉水香的懷抱。溫熱突然貼上唇瓣,景冥的吻帶着清香,将昀佑說與未說的話封入喉間。
“叫我景冥。”景冥眼尾泛紅,“皇城冷得很,唯有你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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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冥定年号“永昌”,登基大典定在三日之後,此刻,昀佑正在刑部為景冥“清道”。她在诏獄口供與朝臣名錄間落下重筆,墨迹未幹的宣紙上,“兵部尚書王崇”五字被圈了又圈,如同一道枷鎖。
“元帥,該更衣了。”侍女捧着武将朝服候在屏風外。昀佑揮手遣退侍女,将犀甲又束緊三分,護心鏡映出眼底青灰——三日不眠不休,終于到了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