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尚冷,零星碎雪砸在臉上疼得緊,昀佑蜷在背風坡的亂石後,十指早被凍得青紫。她扒開積雪,拽出幾株蔫黃的野菜。
“喀嚓——”
靴底碾碎枯草的脆響自身後裂開,昀佑脊背驟然繃緊。未及回頭,一道銀光破風而至,槍尖堪堪停在她咽喉三寸處,刃上凝着寒霜。
“何方宵小?”一個嗓音清冷如冰。
昀佑穩穩的後退半步,仰頭望去,一高大的女子持槍逆光而立,銀甲折射出寒芒,玄色披風獵獵翻卷——如玄元門天上看到的那朵雲。
“大人明鑒!”竹簍裡野菜随動作簌簌震顫,“民女采野菜迷了路,絕無歹意!”
昀佑跪身行禮,懊惱中帶着一絲高興——懊惱的是自己怎麼為了口吃的連路都不看就闖進來了,高興的是,正愁沒機會進軍營,不知道這次算不算天助?
銀甲女子手腕微轉,槍尖挑開簍中枯葉,瞥見蔫巴巴的蒲公英、馬齒苋和牛蒡,眉峰輕挑:“啃這些苦根爛葉?你都不找個好用的理由?”
“總比餓死強。”昀佑忙的護住一邊的竹簍,攥緊簍繩。
槍杆忽地撤回,女子嗤笑道:“倒像那護食的野貓,爪子都露出來了。可惜……”忽然又将槍尖刺向昀佑,“挖野菜的村姑,手上可沒提筆握劍的繭。”
昀佑忽然擰腰後仰,足尖勾起簍中牛蒡葉甩向對方面門。
那女子抓了襲來的菜葉,眼中迸出灼灼光華:“有意思。”話音未落,昀佑已是抽出腰間短匕,卻見那高大的女子随手将長槍擲向身側地面,槍尾入土三寸嗡嗡震顫,之後并指為劍直取咽喉——空手對白刃!
砂礫卷着枯草在罡風中飛揚。昀佑的匕首始終沾不到那片翻飛的衣角,反倒是女将遊刃有餘地點評:“下盤夠穩,可惜變招太慢……這一手什麼野路子,使得花哨,沙場搏殺早被刺穿心口了……”
三百招後,昀佑氣喘籲籲地以匕撐地,發間沾滿草屑。女将氣定神閑地立在丈外,指尖拈着她不知何時被挑落的木簪:“還要繼續?”
“殿下武學造詣,民女心服口服。”昀佑單膝砸進凍土,散落的發絲掃過景冥戰靴上未幹的血漬——早就聽說公主武冠三軍,今日總算領教了。
“曾經還有個能接我五成力的北狄奸細,現在墳頭草都比你腰粗。”被叫破身份的景冥擒住昀佑手腕反扣背後,拇指精準按在脈門要害,“玄元門的踏雪步,容國軍營的破陣劍,眼神像個獵食的豹崽子——你當本宮是瞎的?”手上加勁,玄鐵護腕閃過冷光,“最後一次機會。”
昀佑的胳膊要被景冥卸下來了,她仰起頭,一绺亂發黏在裂着笑的嘴角:“殿下若用十成力,此刻我該在奈何橋陪孟婆熬湯。”
昀佑忍着痛示意景冥撿起地上那把農家匕首,“三年前蒼梧關村子裡,有人用這匕首割斷過火油繩。”
景冥瞳孔驟縮。記憶裡漫天火雨中,幫自己擺脫束縛還替自己擋了一箭的人的身影,與眼前的女子重疊。她突然扯開昀佑衣襟,鎖骨處新月狀箭疤刺入眼簾,而昀佑任由寒風灌進破碎的衣領。
景冥甩開昀佑,昀佑揉揉手腕:“此外,衣内赤金螭,腰間龍紋佩,女子之身又是軍将,這坤宇大陸還有第二人嗎?隻不過……”
“怎麼?”景冥抱着臂膀,好整以暇的等着下文。
傳說中三歲習武、十五歲單騎破千軍的護國公主,有兩人高、三人壯,如參天的榕樹,可眼前這人……雖然确實高些,但也不過比自己高了一頭,不像榕樹,倒像株浴血綻放的赤芍。
“公主神勇無雙,該是……”昀佑咽了咽唾沫,目光掠過對方修長脖頸上那道淡色箭疤,“該是更高更壯些。”話未說完自己先紅了耳尖。
低笑聲傳來。景冥甩開披風,轉身時蹀躞帶上的螭紋玉扣清脆作響,“給你半柱香處理傷口,然後滾去炊營燒水。”
不遠處的灌木叢再次傳來異響,昀佑尚未起身,景冥已如離弦之箭掠向聲源。銀甲在暮色中劃出一道寒弧,長槍挑開枯枝,七八個衣衫褴褛的流寇驚叫着滾出藏身處,手中豁口的彎刀泛着腥氣。
“北狄人豢養的野狗!”景冥冷笑一聲,槍尖直取領頭者咽喉。那人卻突然将身旁同夥推向槍尖,自己反手擲出三枚毒镖。昀佑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甩出匕首擊飛暗器,刀刃相撞的铮鳴驚起林間寒鴉。
“謝了。”景冥頭也不回,槍杆橫掃逼退兩側兇徒。昀佑趁機翻身滾至她身後,抓起簍中牛蒡葉裹住砂石揚向敵群,嗆得對面涕淚橫流。景冥的槍風恰在此時卷過,如銀龍絞碎漫天塵霧,将三人釘穿在凍土之上。
“左翼!”昀佑突然高喝。景冥未及思索便旋身後撤,長槍堪堪擋住偷襲者劈向昀佑後頸的彎刀。刀槍相抵的刹那,昀佑矮身鑽過景冥臂彎,短匕精準刺入偷襲者膝窩。兩人錯身時衣袍交纏,血腥氣混着對方若有若無的氣息,竟讓景冥恍惚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