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年末,又到了餘城最寒冷的日子。
今天飄起了細雪。南方的雪含蓄,落地即散。
整個城市進入到了慢節奏,祝星繁将車速放低,緩緩開着。
到了目的地,她似乎有些膽怯,在車裡抽完一根煙,才向墓園深處走去。
園裡人稀,隔着很遠,她注意到某方墓碑前,半蹲着一副魁梧的背影。
細雪零落而下,積在墓碑上,不久便化成半凍的水線,一隻手不停擦拭着碑身,大約是避嫌,被凍到泛紅的手指唯獨略過碑主的遺照,隻将下方的“祝希影”三個字擦了一遍又一遍。
祝星繁走近,聽到背影發出聲音:“今天冬天特别冷,可你栽得花前幾天竟然開了,你看,多漂亮,我把它給你帶過來了。”
碑前的花靜靜躺在那裡,成了灰白天地間的一抹濃豔點綴,背影繼續說:“家裡都好,你放心,祝伯有我們照顧,星繁也回來了,就是……對不住這孩子,沒能讓她繼續她喜歡的事。”一聲歎息,“你别怪她,她不來是始終接受不了,她很想你。”
“每個人都很想你,”聲音忽然沉了下去,那隻泛紅的手又一次拭過“祝希影”,跟着安靜了許久,“我也……”
“詹叔。”
詹有良聽到身後的聲音,身體蓦然一頓,轉過頭:“星繁?”
他全然被另一種情緒占滿,見到祝星繁反而沒有表現出對稀客的驚訝。倒是祝星繁一臉訝然,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了一貫沉穩之外的東西。
兩個人各自在原地待了半晌,詹有良很快恢複如常,祝星繁走到墓碑前,伸手撫上遺照,将母親美麗的容顔重新擦亮。
詹有良:“你們母女說說話,我先走了。”
祝星繁沒應聲,專注看着母親,等詹有良走遠,她在墓碑旁坐下來,以一種依偎的姿勢,漸漸閉上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雪停了。
祝星繁捋了下前額被打濕的頭發,緩緩站起身,又對着母親的遺照出了會神,最後一句話沒有說,轉身走了。
這是祝希影的第三個忌日,也是祝星繁第一次來看她。
回到車裡,祝星繁瞥到儲物盒裡的煙,她沉思了一會,然後下車扔進了垃圾桶。
這時周圍的異樣引起了她的注意,微弱的陽光輕拂在身上,擡頭發現,太陽不知不覺露出了半邊臉。而不遠處,詹有良高大的身影又走進墓園,大概是見她離開了,他才放心折返回去。
啟動車子前,祝星繁還是把那條微信發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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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巴黎時不時撩眼手機,整個上午就像斷網了一樣,微信一點動靜也沒有,難得有個聲響,連忙抓過來一看,還是某個砍一刀的群發信息。
我的毛褲起球了:[鍊接]
我的毛褲起球了:祝總,附近新開了一家澳門打邊爐,今天下雪了,不妨吃火鍋?中午有時間嗎?請你吃飯。
都已經中午了,程巴黎早上給祝星繁連發兩條消息後,遲遲沒有回複。
手機被怨憤地扔回桌上。
“誰惹你啦?苦大仇深的,可惜了這麼美的顔。”Johnson路過程巴黎的辦公室,嬌嫩的身段倚在門口,“一起去吃飯?”
受Johnson的感染,程巴黎跟着笑了笑,邊走邊問:“祝總呢?”
“who knows,已經幾天沒見到人了。”
程巴黎心一沉。
好像有點失望,又好像是别的難以言說的落空。
吃飯時,一個陌生号碼的來電,電話裡很快響起磁性的聲音,自稱是牌面新聞的記者,來和程巴黎對接大音基金資助福利院的媒體宣傳工作。
“如果沒什麼問題,我們雙方的流程暫時就這麼定,程小姐方便加下微信嗎?”
“當然方便,請問您貴姓?”程巴黎舉着電話問。
“免貴,姓唐。”
唐詩挂斷電話,陡然變臉,像扔掉随時窒息的面具,應付完工作,她盯着祝星繁發來的微信看了又看。
“今天你來嗎?”
短短的幾個字,直搗四肢百骸,唐詩大口深吸幾口氣,發抖的手點開某個視頻,她像個即将暴怒的猛獸,用僅剩不多的理智強忍住嘶吼,試圖直面不到30秒的影像畫面。
視頻一秒接一秒滑過,唐詩顫抖的愈發厲害,直到一聲砰的撞擊巨響傳來,她再也受不住,抓起手邊的重物砸向電腦屏幕,而後怒氣仍得不到疏解,又狠狠一下一下鑿下去,電腦瞬間落了一地的七零八散。
狹長的鳳眼流出不曾外露的厲光,在窗簾緊閉的一室昏暗中遊走,及至落在茶幾上的水果刀,才湧起幾分異樣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