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義太了解他了。
成恩肩頭處有個胎記,那是隻振翅欲飛的蝴蝶,她很喜歡啃咬那個地方。
這具男屍卻是沒有的。
成恩可以為他僞造一份假的身份、一張假的面皮,唯獨遺漏了這一點。
他抱着僥幸的心理,覺得即便她發覺這具屍身,也不會去探究,畢竟男子的肩頭是個實在隐秘的部位,他覺得裴淮義這樣的正人君子,是不會如此失禮,去查驗男屍胎記的。
不曾想,裴淮義不僅細細地探查,還要将他翻出來。
紅痣會随着死亡淡去,但胎記不會,男屍身上沒有胎記,這足以證明成恩沒有死,這不是他,成恩還一直在暗中誤導她。
要她認為成恩已經身死。
裴淮義不知這于成恩而言有什麼好處,他究竟為何不願跟她走,不與她講明,不與她道别,就這樣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分給成恩的心神有些過多了,多到給了他将自己耍得團團轉的機會。
成恩應當知曉,她是最厭惡被人欺騙的,即便知曉他還是這樣做了。
“凡是可疑的,都要探查,一個也不要放過,”裴淮義隻留給雪竹一個背影,她冷凝着破開夜幕的白光,“就算是屍身,也要送回來,我要親自查驗。”
雪竹神色變得凝重:“是。”
沒人能想到,成恩會膽大到這種地步。
他幾乎瞞過了所有人,若非裴淮義派人再三探查近五個月之久,成恩的目的便真的達成了。
可惜他并非是算無遺策,居然真覺得她是什麼正人君子,忘了為這具屍身僞造一個胎記。
成恩是甯可死了,也不願待在她身邊,跟她回京。
那為何當初日日夜夜說喜歡她,她都險些相信了成恩所謂的喜歡,喜歡就是這樣欺騙她嗎?
她許久不曾有過這般劇烈的情緒起伏,托成恩的福,裴淮義隻覺怒氣上湧,她望着被春雨打下的落花,冷笑連連。
她這會兒反倒不着急了,既然成恩想跑,她倒要看看這人能逃到哪兒去。
成恩最好祈禱着,不要被她逮住。
“楚公子,你的膽子未免忒大了,是想拆了我這琴館不成!”
郝掌事才聽聞肖府的鬧劇,怒不可遏地踹開了楚臨星的房門,指着他的手都在發顫:“肖大人是誰,那可是京中貴人,肖老大人的嫡女,你将肖家得罪了,我這生意還怎麼做?”
楚臨星原本還在夢魇中,在郝掌事尖銳的聲音充斥内室時,他下意識瑟縮了一瞬。
那雙冷寂的眼眸緩緩望向郝掌事。
“楚公子,當初是你孤苦無依,我瞧你可憐,叫你來我這琴館落腳,我也把你捧成了陛下眼前的紅人,照着咱先前說的,該給的銀錢你結清了,随你怎麼着。”
“但你而今還在我的琴館,雇身契白紙黑字還擺着,便不能毀我的生意。”
他的聲音很高,門扉大敞着,泛着冷意的春風直往裡灌,路過的琴師鄙夷地朝着這邊看來,還有幾個琴師幸災樂禍地議論着。
郝掌事睨着他:“肖府、裴府,哪個不是大人物,那日裴大人親自将你送回來,意思還不夠明顯嗎?”
楚臨星撐着身子,木然地沒有反應。
“誰不知裴大人心善,若是你不這般持着端着,哪至于落得此般田地?”他惋惜地歎氣,繼續道,“我知你心高氣傲,可人總得活着不是?”
那日裴淮義親自将他送回弦月堂的事,京城沒人不知道。
裴淮義擔任監察禦史兼刑部郎中,年輕有為,性情溫和,京中公子無不仰慕,京城人都知曉,這位裴大人是位好說話的主兒。
可親自将人送回還是頭一份兒,郝掌事隻覺得他不争氣。
他身後的侍人噼裡啪啦地撥着算盤,在他話音落下後,及時出言補充道:“掌事,楚公子還欠琴館三百兩白銀。”
三百兩白銀,楚臨星垂着眼眸,攥緊了手中單薄的棉被。
他的父親是商賈之子,他清楚這是個怎樣的概念。
依着他現在的身價,無論如何也還不清。
他的名氣還不夠,不足以他脫離琴館,這樣出去也隻有被人打壓和欺負的份兒。
看着身邊侍人也被郝掌事連帶着,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這會委屈地抹着眼淚。
沒人想伺候一個啞巴公子,即便楚臨星在皇帝面前得眼,可那又如何,他沒有勢力,無法脫離這個琴館,連身邊人都保不了。
就像此刻,他身邊伺候的人被指着鼻子罵,楚臨星都無法出言為自己與他辯駁幾句。
郝掌事指桑罵槐後,打量着楚臨星的病軀歎氣:“自打楚公子來了我這弦月堂,流水般的藥就沒有斷過,又不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