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聲音盤踞在他的腦海中,楚臨星無法掙脫,隻蜷縮緊了身子。
他帶着哭腔低聲哽咽着:“對不起,對不起……”
身子浸入初秋冰冷的湖水中,令人窒息的冷意湧進鼻腔,他想要呼救,卻被灌了幾口水,無力地在颍川秋湖中掙紮。
原本隻是想要近距離看一看她,怎麼就這麼不小心,一腳滑了進去。
可能要死在這裡了。
一雙有力的臂膀擁住他,将他帶離水面,楚臨星攀緊了救命稻草,生怕她抛下自己,就連雙腿也努力環住女人的腰。
直到他被女人托舉出水面,鼻腔的酸楚刺激出大滴眼淚來,楚臨星依舊不敢松開女人的脖頸。
“大人,大人!”
船上的下人喚着。
楚臨星耳邊滿是自己轟隆急切的心跳、水被波動的嘩啦聲響,察覺到女人想要松開他,隻得伏在她耳邊,用沙啞的聲音哭求:“求求、求求你,我不會水……”
颍川臨水,就連幼童都會水。
但他是個不會水的颍川人。
女人似乎也有些詫異,但還是道:“别怕,你抱的太緊了,我無法把你送上去。”
楚臨星死也不肯松開,他不太記得女人是怎麼把他帶上去的了。
當女人将外衣遞來時,楚臨星才看清了她的面容。
方才死亡臨近帶了的恐懼逐漸消散,他破涕為笑,問:“多謝,你方才,看到我跳舞了嗎?”
他是總能叫裴淮義感到意外的人。
“嗯,去換件幹爽的衣物吧,你這樣容易染上風寒。”
裴淮義示意他擦幹身子,随後将一些衣物遞給他:“随行之人沒有男子,這些衣物,公子先将就一下。”
言畢,她沒有多看這位濕漉漉的小公子。
他身上還濕着,整個人狼狽極了。
興許也是因着她的舉動,這位公子對她有些好感,換完衣物後,大方朝她介紹:“我叫成恩,多謝大人搭救,我應當以身相許,報答大人救命之恩的。”
裴淮義婉拒:“倒也不必。”
“不行的,除了以身相許,我無以為報,”他格外認真地将一枚玉扳指塞到她的手心,“價值連城的玉,換大人教我……凫水?”
若他真想學凫水,颍川的孩童便能教他,如今這般分明是有意接近。
但他實在有趣,裴淮義收下了那枚玉戒:“好啊。”
不同于京城男子的端莊矜持,成恩公子的表情生動,行為又十分大膽。
他擅撫琴,裴淮義處理政務時,他便于一旁彈奏新曲,或是百無聊賴地為她磨墨,最後一定會枕着她的膝睡着。
即便是成恩離開的那日,裴淮義依舊不知道他圖謀什麼。
夜風微冷,将她的思緒吹了回來。
裴淮義摩挲着指尖,她摸過成恩每一寸皮肉,更不會判斷錯。
這具屍身的面容的确與成恩一般無二,裴淮義也再三檢查,并不曾找出易容的痕迹,但她感覺很不對勁,就好似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訴她,那人不是成恩。
也不該是他。
戲耍了她,妄圖用一具屍身一筆勾銷,那未免太簡單了。
“裴淮義,我手疼。”
夜裡又起了雨。
成恩不喜歡下雨,也害怕打雷。
“每每下雨,我這裡都好痛,”
他想要将自己縮進她的懷裡,秋雨比春雨要涼,成恩同她擠着一條被子,屋裡炭火燒的正旺,暖烘烘的,“好疼好疼。”
火光将那雙澄澈的眼眸照得異常明亮,像一對琉璃珠子,水潤潤的。
如果這時,裴淮義低聲問他:“那要怎樣才好?”
成恩便理所當然的将手腕塞進她的掌心,要她給自己暖着:“跟你在一起就會好很多。”
那是當年他險些被拐子拐走,掙紮時落下的病根,每逢雨夜都要疼上許久。
神使鬼差的,裴淮義想起今日琴師的手。
成恩的手與他的手不大像,成恩沒有受過什麼委屈,那雙手有些肉肉的,而楚臨星的則骨節分明,淡青的筋絡也顯眼。
她本不該在此時想起琴師的。
那股清苦的味道久久不散,掌心似乎還存留着他的溫度與觸感。
雷聲震耳,裴淮義猛然起身,沒有披外氅,隻着一襲中衣,沉着臉穿過雨幕,闖入停靈間。
轟隆。
裴淮義垂着眼睫,揭開了殓布,一寸寸輕撫着他的皮肉。
“主子,”雪竹試探着道,“成公子的屍身有什麼問題嗎?”
一道蜿蜒的雷電劈開夜幕,寂靜昏暗的内室照得慘白,雪竹清楚看到她唇角的弧度。
裴淮義沒有擡眼,隻反複、緩慢地撫摸着他的肩頭。
分明是暧昧的動作,她做起來卻沒有半分旖旎,隻叫人心中發毛。
停靈間沒有點燈,空氣中滿是潮濕的味道,她的身影也顯得格外滲人。
許久,裴淮義嗤笑出聲,隻是她眸底沒有半分笑意,隻叫人膽寒。
“去查,繼續查,”裴淮義冷聲道,她沒有遮掩眸底濃烈的怒火,“就算是掘地三尺,都要将人找出來……”
她再次被成恩給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