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初宜更特殊些。
聊至一半,門被輕輕敲響了。
桃桃“啊”了聲:“一定是小蝶來了……我本來答應她,我上半夜,她下半夜的。林大人你等一下,我讓她先進來。”
林儀君瞥向顧牧方向,心道自己來得還算及時。
不然顧牧今晚……
很快,桃桃領着一個更瘦削的少女過來。
“這是咱們初宜知縣林大人,快行禮!”
小蝶在林儀君打量的目光下顯得有些局促,不如桃桃那般熱情善聊。
她低着頭,小聲說了句:“林大人好。”
桃桃在她耳邊說:“你别緊張,我已經拿錢收買了林大人,她收了我的錢,以後就是我們的靠山了。”
小蝶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小姐妹。
桃桃卻鄭重其事地點頭。
小蝶将信将疑,不知說什麼,擡眼對上林儀君目光,又忍不住低下來。
她比桃桃小,接的客少,雖說眼前是個看起來和善美麗的女子,但她還是不禁有些緊張,大約是因她鎮定的氣勢。
桃桃見狀,輕輕掐了她胳膊一下:“我跟你說一個壞消息,那匹白馬是林大人的下屬,是正經人,咱們不能騎他。”
“我……我本來也不想……”小蝶臉發紅,“我來是想跟你說的,今晚有些難受,這兩日都想跟媽媽告假。”
“你月事提前了?”
“不是……是……”她附在桃桃耳邊用很輕的聲音極快說了遍。
“怎麼會這樣?不是叫你每次用熱水洗洗嗎?”
“我有時候太困了……”
桃桃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擔憂起來。
林儀君一直默不作聲,望着她們。
桃桃忽然想到什麼,忙小聲問小蝶:“可以告訴林大人嗎?”
小蝶很是不安,但并未說什麼,隻是頭越發低下去,雙頰通紅。
“怎麼了?”
林儀君問,不過她心中隐隐有些猜測。
那不是一個好的猜測。
果然,桃桃道:“她也染上花柳病了。”
林儀君皺眉。
桃桃問:“林大人,你見多識廣,又是從京城那種大地方來的,有沒有什麼好辦法可以治一治這個呢?”
雖說花柳病大多不緻命,或者說不立即緻命,但總歸要難受好久。
這個問題林儀君實難回答,她從未專門了解過。
但她今晚覺得,這是個十分必要解決的問題了。
她見小蝶仿佛要哭出來,便擡手摸了摸她頭發:“沒事的,有看過大夫嗎?”
桃桃搶答:“沒有大夫看我們這樣的人,我們走出風月巷别人都瞧不起的。”
都想來這裡,都唾棄這裡。
道貌岸然是一張人皮。
林儀君向窗外望了一眼,不夜天下,是無盡的醉生夢死,脫下了人皮,哪裡還有人。
她輕聲道:“天亮後能告假的話,跟我去縣衙,我給你請大夫。”
小蝶擡起頭,竟流下淚來。
她低聲道:“我給您看看吧……”
說罷便欲撩起裙子。
林儀君按住她手:“不用給我看……給大夫看吧,我看看能不能找到女大夫來。”
不用等天亮,顧牧在黎明前夕便酒醒了。
在此之前,桃桃又去了下半場接客,小蝶則一直在這兒,時不時聽林儀君問話。
後半夜時,她讓小蝶趴在桌上睡了會兒,她自己則是倚在窗前,想了許多。
風月巷不能繼續存在,這是她的決定。
但初宜多少任知縣都沒解決的事,顯然不易,又或者,他們本也沒想解決。
無論嚴家還是何家,都是這裡背後的金主。
這裡夜夜揮金如土,對兩家而言,是一筆不菲的收入,更别說還有陽州府高官來這裡享樂,着實難動。
即便排除萬難,成功關閉風月巷,那些女子又該何去何從,如何生存呢?她們顯然很難被人接納,如平民那般回歸尋常生活。
“大人?……”
顧牧緩緩睜開眼,見到林儀君,不禁一驚。才坐起來,卻發現衣衫不整,外袍不知何時被脫去了。
他更是神色一變,扯了被子遮住,耳根通紅。
“大人……顧某……顧某真是失禮……”
林儀君搖頭。
顧牧窘迫萬分,隻能讓語氣盡量從容:“昨晚……不該飲酒的,若是有冒犯大人,請大人如實告知……顧某……”
林儀君瞧他從臉到耳根紅了一片,不禁同情起他,心道他這樣知禮守禮的君子,這樣的場面對他必定是不小的沖擊。
顧牧頓了片刻,才吐了口氣。
“顧某……絕不推卸責任。”
“什麼責任?”林儀君挑眉,旋即反應過來,笑道,“哦,你的衣服不是我脫的。”
小蝶被說話聲吵醒,茫然擡起頭,正好與顧牧對上目光。
顧牧慌忙收回視線,望向林儀君,瞳孔震顫:“大人……”
林儀君及時道:“也不是她。”
她走過去,從地上撿起他的外袍,披在他身上。
“顧主簿,别擔心,本官來得及時,什麼事也沒發生。”
顧牧怔然片刻,才輕輕松了口氣。
他用力捏着眉心,隻覺頭痛欲裂:“是我……不該飲酒……”
林儀君:“是我經驗不足,差點讓下屬失身。”
顧牧:“……”
林儀君:“都過去了,快天亮了,酒醒了便随我回去。”
顧牧穿好衣衫,環顧四周,又轉身望着她,聲音恢複到一貫溫和。
“大人,在這……守了一夜?”
“是啊,那不然也不能把你一個人丢在這兒。”
“大人……”
顧牧垂眸,輕點了下頭,“嗯……多謝大人。”
林儀君轉向小蝶:“你可要準備什麼,還是現在就跟我一起走?”
小蝶猶豫了下:“請大人等我一會兒。”
她飛快跑了出去。
顧牧不明就裡。
林儀君簡明扼要地解釋了這一夜的事,無奈歎道:“顧主簿,一夜過去,不止你頭疼,本官也頭疼了。”
顧牧聽得沉默,半晌,緩緩擡起眸,映着黎明前昏暗燭光,似夜空飄浮的孔明燈。
“無論如何,我與大人,共同進退。”
*
這一夜十分短暫,卻也十分漫長。
林儀君三人離開風月巷時,東方已泛起魚肚白
秋日晨時十分清涼,小蝶搓了搓胳膊:“……以往這個時辰都是去睡覺的,這還是第一次出來。”
顧牧轉頭看了眼,皺眉:“何家商行幾位老闆還在裡面,說了今日上午與我簽契約的。”
林儀君道:“先回縣衙,天大亮後去他們商行找他們就是。”
顧牧想了下,應聲。
林儀君先去了之前栓馬的地方,轉了兩圈,仍不見馬的蹤影,隻留了樹枝上半截被割斷的繩子。
“……”她深吸口氣,肺腔灌入秋日涼意,“偷到我頭上了。”
顧牧低聲:“大人,這匹馬賃了一月,月租八十文,押金三兩,馬草已買了二百文。”
林儀君道:“先回。”
沒帶着二人走回去,林儀君半道上租了輛馬車,讓顧牧駕着車回去的。
差不多到了點卯時分,林儀君官袍都未換,腳下生風,徑直踏入大堂。
先招了谷宏過來:“本官交給你一樁盜竊案,财物是縣衙租賃的馬,丢失地點在風月巷附近,你若破了案,罪犯就交你審訊,以後這匹馬也由你照管。”
谷宏聽得一愣,明白後晨起倦意一掃而空,精神抖擻:“是!大人!我現在就去找!”
他不由分說,随手拿起條殺威棒就出去了。
劉保呆了呆:“大人,馬……馬丢了?”
“對,丢了。”
林儀君頭也不擡,見顧牧安頓好了小蝶後過來,便清了清嗓子,“今日事态緊急,本官盡量長話短說……有八成可能,獅子寨與無影寨的人今日會圍了縣衙,你們先做好準備。”
什麼?!……
衆人大驚失色,皆吓了一跳。
怎麼……怎麼能用怎麼輕飄飄的語氣說出這麼可怕的話?!
山匪圍攻縣衙!
那他們怎麼辦?他們不可能擋得住!
靠林大人嗎?可她隻有一個人,雙拳難敵四手!
跑……跑嗎?
幾人心思急轉,又紛紛看向林儀君。
林儀君很是淡定:“顧主簿昨晚太累了,今早就不做飯了,你們誰去買點早膳過來?”
買……早膳?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買早膳?
吃飽了好跑路還是好上路啊?
“杜勝。”
“大人,我……”
“我去吧!”
劉保忽然自告奮勇。
林儀君輕笑:“哦,你去啊,那你還回來嗎?”
劉保不敢看她,仿佛被她眼神灼穿了。
“我、我……”
林儀君松弛地靠在椅背上,淡笑:“聽好,身為公門中人,留下來自然要與本官同仇敵忾奮戰到底,不過怕死也情有可原,本官便給你們一個特許,若誰害怕,趁着山匪未來,現在就罷職逃命,本官絕不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