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蘭雙的情緒異常激動，甚至她那枯瘦發黃的面色都開始漲紅。

她對林儀君澎湃的敵意讓周昭南看不下去，他上前一步擡高聲音：“喂，你兇什……”

林儀君拉住了他：“别吵。”

“可是她……”周昭南在林儀君的眼神中聲音還是小了，“她好好說話不行嗎？”

林儀君卻很平靜，一絲一毫生氣的迹象都沒有。

她對薛蘭雙道：“我沒有要對你的女兒做什麼，六年前你報了案，如今縣衙有了新任知縣，決定受理此案，若是你還想為你的女兒讨個公道，可以試着相信我。”

薛蘭雙靠着門框漸漸滑了下去，老淚縱橫。

“公道……這世道……哪裡有什麼公道……”

“有。”林儀君道，“本官便是初宜的公道。”

薛蘭雙渾濁的雙眼轉動了下，試圖看向她所在的方位。

“你……”

她隻說了一個字，又不說話了，隻是閉上眼，兩行淚不斷從眼眶裡滲出來。

“欸呀……你怎麼不說話啊？你女兒受了委屈，你就跟林知縣說啊，都問你了你又不說，你這人到底怎麼想的？”

等了片刻，周昭南實在耐不住性子，忍不住道：“你光在那哭，哭有什麼用？殺人償命天經地義，誰殺了你女兒，你告訴我，實在不行我去幫你殺了他。”

多簡單的事。

林儀君瞥了他一眼，沒出聲。

薛蘭雙從喉間擠出一聲輕呵，聽起來像是冷笑。

“好……好啊，殺人兇手就是嚴家的人，你去殺啊！去殺啊！！”

她忽然像生了力量，扶着門框站起來，随後直直沖出了屋内，逼到周昭南面前，驚得周昭南下意識後退了兩步。

不對啊，他退什麼？他難道還怕一個老太太？

周昭南反應過來，又重新往前挪了一步，同時還怕在林儀君跟前丢了面，于是悄悄看她，見林儀君隻是在看薛蘭雙，他才不禁暗自慶幸。

“你不是要替我報仇嗎？！你去殺嚴家人！去啊！你去啊！”

薛蘭雙離得周昭南極近，聲嘶力竭地朝他吼，口水幾乎噴到他臉上。

周昭南實在顧不得面子，撇過頭後退了兩步。

“你……你你好好說話，不用離這麼近……”

等站定了他又抱臂輕嗤：“嚴家人怎麼了？嚴家人了不起啊？整個初宜還沒有灰蛇山不敢動的人。”

聽到“灰蛇山”三字，薛蘭雙似蓦然找回了一些理智，臉色大變，驚道：“灰蛇山？……你是灰蛇山的山匪？！”

周昭南神情狂放不羁：“沒錯！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灰蛇山周昭南是也！”

見薛蘭雙一時不說話，周昭南挑眉：“怎樣？……現在信我不怕嚴家了吧？”

薛蘭雙的聲音不知因激動還是恐懼，竟顫抖起來，她擡手指着林儀君：“那你剛才是在騙我！他是山匪，你肯定也是山匪！”

林儀君搖頭：“本官乃初宜知縣，并非山匪。”

“不可能！不可能！官與匪怎麼走在一起？這到底是什麼世道啊……”

“我……”周昭南欲回怼，被林儀君擡手阻止。

她心平氣和地問：“雙樹村就在灰蛇山山下，灰蛇山衆匪平日是否下山劫掠村莊？殺人奪财？”

周昭南立即反駁：“我們沒……”

林儀君朝他豎起食指，輕“噓”了聲。

周昭南隻好乖乖閉嘴。

薛蘭雙臉色變了變，到底搖頭：“不曾……”

林儀君颔首，輕聲道：“匪與匪不同，人與人也不同，事與事更不同，從前你的冤屈無處訴，不代表如今也是，你要想好。不過本官可以告訴你，無論你是否願意繼續申告，這人命案子縣衙是一定會管的，隻是你若配合的話，進展會順利得多。”

不知是否是林儀君始終平穩的語氣産生影響，薛蘭雙的情緒也漸漸平穩下來。

她體力有些不止，慢慢坐到地上，眼淚一直止不住地流。

林儀君便也蹲下來，離她不近不遠，沒有急着催促。

周昭南見狀便同她一樣，半蹲在她身側，小聲道：“……她又不說話了。”

林儀君點了下頭，低聲：“别急，給她一點時間。”

果然，片刻後，薛蘭雙沙啞着主動開口。

“知縣大人……”她哽咽，“我能不能先……先問問我的小女兒在哪裡？”

林儀君皺眉：“她失蹤了嗎？”

“不……不是的……”薛蘭雙哭着道，“我小女兒一直要給她姐姐報仇，我攔也攔不住，從小到大……她那麼一點大……她記了六年啊！……她一直往城裡跑，我不知道她幹什麼去……有幾次她回來，還帶着一身傷，鼻青臉腫的……我……”

她幾度說不下去，在崩潰的哭聲裡斷斷續續說了近半個時辰，一直在說她的小女兒，她說她又好些日子沒見到她了，她才十三歲，一個人小姑娘在城裡不知道怎麼活的。

最後她哭着拽住林儀君的手：“大人呐……大人呐……求求你了……幫我把女兒找回來吧……我就這一個指望了……我已經死了一個女兒，不能再死一個女兒了……”

林儀君低歎了聲。

她輕撫着薛蘭雙的手背：“别急，本官會盡己所能。”

薛蘭雙連連哭着道謝。

林儀君扶住她：“薛蘭雙，你簡單收拾一下跟本官回縣衙，把當年的事說清楚，再把你小女兒的事也說清楚，本官一定會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