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儀君欲言又止,最終無奈地扯了下嘴角。
前一刻他說起砍人被砍,淡定得如吃飯喝水,後一刻竟然為了一件無關緊要的衣服,沮喪得像落水小狗。
“……好不好?”他伸出兩隻手捂住臉,隻露出指縫間亮晶晶的眸。
“你……”林儀君有些想笑,“你多大?”
“十七啊。”
“十七歲怎麼跟七歲小孩似的,這麼愛美?”
“啊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是愛美!”他急聲,“就是……就是……”
他憋了半天,耳朵通紅,最終放棄了:“……算了,我嘴笨,不知道怎麼跟你解釋。”
林儀君輕笑:“我知道。”
“你知道?”周昭南不解,“什麼?”
“穿給我看的。”
“……”周昭南緩緩瞪大了眼,雙手也無法掩飾紅透的雙頰,那獨屬于少年的張揚與羞澀,同時從指縫間傾瀉而下。
他飛快掠到院門邊,剛準備開門逃走,又想起刀落下了,于是再度轉身——
林儀君已撿起了他的刀。
“說走就走?是被我說中了惱羞成怒還是……”
周昭南臉紅的不成樣子,偏還要在林儀君面前強裝無事,他将手放下來,像是很忙的樣子,拈花惹草——字面意義上的。
“……誰走了,我就是……跑兩步。”
這借口真是爛到沒邊。
“這刀不錯。”幸好林儀君沒繼續追問,反而轉移話題。
她持刀欣賞幾眼,又屈指在刀身上彈了彈,铿鳴脆然,長久不衰。
“你喜歡?……”周昭南道,“你若喜歡,我下次再搞一把來送你,最好比我這把短些,你使起來會更順手。”
林儀君不動聲色:“搞一把?哪裡搞?”
周昭南眉尾輕挑,将剛揪下來的草頭一扔,抱臂笑道:“西城縣,那裡有個兵器庫,聽人說好像是屯兵打仗建的……反正不重要,那裡的兵器制式多樣且上乘,你一定喜歡!”
西城縣與初宜縣并不毗鄰,來回至少需要三五日,且西城一直都有縣官管轄。
林儀君手腕一擡,将刀抛給他。
“西城有官差有守城軍,你這般膽大?”
“切,這算什麼,其實都一樣。”
“什麼一樣?”
“有知縣沒知縣都一樣啊……噢我不是說你!”他慌亂改口,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臉,“我是說,西城那個知縣也不管事,那裡的綠林好漢也不少,有時候會給我們遞消息,告訴我們哪裡貨多。”
林儀君注視他的眼:“你不是說,你從沒來跟你灰蛇山的人出去劫掠過嗎?”
“對啊,我沒騙你,我是趁我二叔三叔都不在的時候,自己偷溜出去的。”他很坦誠,“周圍幾個縣我都跑過一遍了。”
林儀君:“……”
是她理解出現了偏差。
周昭南也并不是個單純的少年,他畢竟是個從小在山匪窩裡長大的小山匪,或許比半路做山匪的還要“純粹”,必然逃不了很多匪寇習氣。
“我知道了。”林儀君點頭,轉頭看了眼谷宏,“回縣衙吧。”
谷宏忙站起來,順手拍了拍褲子上的灰。
“大人,還有一家不去了?”
“我是說,你回縣衙。”林儀君越過周昭南朝院門走去,“你把唐知柳帶回去做個結案,我已經跟她說過了,她會配合你的。”
谷宏立即跟上。
院門打開,門外視線都聚了過來。
李二狗與其他山匪都不見了蹤影,唐知柳正在與零散幾個村民閑聊。
見林儀君出來,唐知柳态度很是和善,忙笑:“大人忙完了?……”她視線挪到周昭南身上,又挪回來:“這個混小子沒給大人惹事吧?”
“沒有,辛苦你了,你跟我們官差趁時辰還早回縣衙一趟吧,錄個口供做個結案這事就了了。”
“欸,好,好。”唐知柳應聲,跟着谷宏去了。
周昭南從林儀君身側冒出來,歎了口氣。
“其實知柳嬸很可憐的,她丈夫和孩子都被山匪殺了,那些人不是初宜的,是從安州縣流竄過來的散匪,不清楚灰蛇山的規矩,所以敢在山下村子鬧事,後來知柳嬸去報案……當然這個不重要啦,我的意思是,後來她找到了我們,我爹給她做主,幫她把那夥人找到全都剁了喂了狼。再後來,她就留在山上不走了,說要給我們當牛做馬報答我們。我爹剛開始不同意的,因為山上沒有女人,女人也不安全,但她偏要留下來,後來我爹也就沒管這件事了。”
“然後呢?”
“然後,知柳嬸就主動去廚房幫忙……真是謝天謝地謝謝月神,知柳嬸做的飯可比那些男的強多了,好吃得不得了,對了我跟你說,上次幫你許願的那塊月亮脆脆,就是她做的!”
林儀君擡眸,撞進他說話時如星的眸子裡,那裡神采奕奕,透着澄淨笑意。
她甚至能在他眼中清晰看見自己的影子。
于是她挪開眼,颔首:“原來如此。”
周昭南繼續道:“知柳嬸剛來的時候不愛說話,總一個人悶着,有時候還偷偷哭,後來才慢慢好了,現在會說會笑,還會罵人!”
林儀君笑了聲。
“你是不是被她罵的也不少?”
“對啊,我總被她罵,不過我都知道,她是對我好,所以我也不生氣。”他見林儀君不置可否,又繞到她面前,“我說的都是真的。”
“我沒說不是真的。”林儀君伸手将他攬到一邊,“我還有公務……對了,你認識雙樹村一個叫薛蘭雙的女子嗎?”
周昭南認真想了想,搖頭:“我不知道,我幫你問問。”
林儀君還沒說話,他便竄出去,眼疾手快地抓住不遠處一個過路的村民:“哎,我問你,你認識薛蘭雙嗎?”
那人被他吓到,沒聽清他問的什麼,于是他又問了一遍。
林儀君走過來,輕拍他手:“松開,不成體統。”
“噢——”周昭南立即乖乖松了手。
村民回過神:“……薛蘭雙?薛?村裡就一戶人家姓薛的,住在村尾坡下,你走到頭就能看見了。”
林儀君道了謝,徑直往村尾走。
周昭南連忙跟上,好奇問:“這人犯了事嗎?”
“不,她是報案人,是苦主。”林儀君眸色微黯,“也是一樁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