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尋常人,受到如此禮遇,必定受寵若驚。可姚安如不同,她常年隐居,獨來獨往,過着空氣一般的日子,此刻不論渠逸出于何種意圖,于她而言,都像是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
就像今日,她隻是查閱診籍,一點小事傳得這麼快,連自己關注瘋症這種細節,都被各家醫館的郎中知道了。這該是多恐怖?
如此,一呼一吸都要小心翼翼。
姚安如翻閱半天,隻記了個粗略,其他的什麼都看不進去,滿心滿腦都是煩躁。她索性掩卷,打算離開醫館。
臨走時,回春堂衆人送她。按理,迎來送往總得說幾句客氣話,可那郎中是怕了,姚安如兩次發火,都是沖着自己,他便一言不發,連一句“慢走”,都要使喚學徒去說。
附城街道逼仄縱橫,像個迷宮。街邊常有乞丐,或單獨,或三五成群,蹲在牆角,他們黢黑的雙瞳,默默注視着每一個行人。
姚安如行走其間,自然也逃不過那一雙雙的眼睛。她不知不覺,加快了腳步,想着趕緊回到重館,把瘋女接出來。
步子邁得大了,就容易出意外。
這不,姚安如迎面撞上了一個擔仆。擔仆打了個趔趄,扁擔裡的果子也被晃撒,散落在地上。那擔仆趕緊放下扁擔,一邊埋怨,一邊去撿果子。撿到姚安如腳邊,順勢看了她一眼。
隻這一眼,又勾起姚安如的怒火。
“你看我作甚?”她斥道。
“姑娘,你講點理吧。你撞了我,還問我看你作甚?”擔仆也不忿地回道。
姚安如自知理虧,什麼話也沒說,低着頭趕緊跑了。而高空中一團金雲也被風趕着,跑了。
這附城原本不大,可此番不知怎的,就是走也走不出去。姚安如意識到,自己可能迷路了。
此時,前方一處院裡傳來說話的聲音,她趕緊上前去,隻見兩個大漢在院裡做活,一個站在房上修葺屋頂,一個在下面搭手幫忙。
“這位大哥,請問去主城往哪兒走啊?”姚安如問道。說話間,她瞧着眼前景象有點熟悉,卻也沒在意。
“哦,向東走到頭,再向南拐便是。”其中一大漢說道。
姚安如謝過二人,繼續往主城方向走。可走了沒幾步,她突然反應過來,方才那兩名大漢修葺的房子,正是自己先前租下的。
于是,姚安如趕緊調轉回來,沖到院裡大喊:“你們是誰?誰讓你們來我的住處的?”
院裡的大漢見姚安如在此鬧事,放下手中的活,不客氣地問道:“這是你的住處?”
“我昨日才租下的,誰讓你們來修的?”
二人見姚安如一臉愠色,都不說話了,紛紛指向屋裡。恰在此時,屋裡人也聽到外面吵鬧,出來說話了。
“誰啊,嚷嚷什麼呢?”來人正是那天的房伢子張老三。他一見姚安如,趕緊迎了上去,滿臉堆笑道,“哎呦,是女公子啊。昨日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您早說是渠逸君的貴客,咱還簽什麼租契啊。”
呵,又來了,真是沒完沒了。
姚安如覺得不對勁兒,打她第一天住進重館,渠逸就稱她與秋淩川是貴客,怎麼今日才有此番禮遇?
“你怎知我是渠逸的貴客?”她壓着火氣問道。
“哎呀,整個鳳鳴城誰不知道啊?”張老三道,“昨日傍晚,渠逸君的馬車一路疾馳到了重館,離開時,他還站在重館門口喊了,說是再來看您。不是我說,渠逸君多矜貴的人,若非城主有事,什麼時候見他如此着急?您可是……”
“好了好了,别說了。”姚安如現在特别後悔問這個問題。
有些話不禁說,越說越令人浮想聯翩。她此番下山,無意與任何人産生羁絆,更不喜歡這閑言碎語間的牽扯。
她要與渠逸劃清界限,渠逸常去的地方,她都要躲開。
想到這,她急忙趕回重館,要接瘋女離開。
經過這一場的奔波,到了重館,天已經黑了。可重館掌櫃告知,瘋女白日跑出去尋秋淩川,一時間走丢了,被渠逸找到接回宅邸。
“又是渠逸。”姚安如心道,“這個人可真有意思,胡家女在外流浪那麼久,都沒見他安置過,怎的今日如此熱心?”
這下,她剛平複不久的心緒又燃起了一把火,轉頭就奔着渠逸的宅邸去了。
夜間的鳳鳴城更顯寂寥,幸而還有星辰閃爍,點綴着無邊的夜色。夜色下,姚安如步履匆匆,很快來到安化坊。這是城中最繁華的地界,可眼下也燈影稀疏,門可羅雀。
渠逸的宅子就在此處,朱漆大門泛着暗紅的光澤,兩尊石雕神鳥怒目圓睜,盯着姚安如。宅門之上,高聳的飛檐上立着各式獸首石雕,借了月光,将猙獰的影子投在地上。
“哐哐哐!”
姚安如抓起門環,用力叩響。
“哐哐哐!”
半晌,伴随“吱嘎”一聲,大門被打開一個縫,門子探出頭來,打着哈欠不耐煩道:“誰啊,大晚上來叫門?”
“讓渠逸出來!”姚安如道。
門子見她來勢洶洶,也不示弱,反問道:“你誰啊?渠逸君也是你說見就見的?”
“我是住在重館的昭昭,你家公子的貴客。”姚安如冷冷說道。
門子聞言,連忙換上一副笑臉,從門裡走出來,客客氣氣地鞠了個躬,說道:“原來是您,深夜來訪,有何急事?快請進來說話。”
“我不進去,讓渠逸出來。”姚安如堅持道。
“公子他已經睡下了,您不妨進屋等着,喝口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