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瘋女口中聽到“妖”字,姚秋二人頓時警覺起來。
“你家在哪兒?”姚安如問。
瘋女一個勁兒地搖頭,她本就有點怕姚安如,又聽她提到“家”字,就更加害怕了。瘋女膽怯地看向秋淩川,發出求救的目光,可惜秋淩川并未注意。于是,瘋女索性從姚安如懷裡掙脫開,撒腿跑掉了。
“她好像很信任你,而且隻信任你呢。”姚安如看着瘋女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對秋淩川說。
秋淩川當她在戲弄自己,于是不客氣地回道:“你給我适可而止!”說罷,便調頭走了。
“唉,你不是要兌現敬我的香火嗎?”姚安如叫住他說道。
“給你買香去!”秋淩川道。
“那房間裡就有香,若是不夠還可以問掌櫃讨些來,何必耽誤功夫呢。”姚安如說。
“你懂什麼。”秋淩川丢下一句話便走了。
不知不覺,暮色已至,西邊的天空已經被染成金粉色,連片的卷層雲像一層薄紗,輕輕浮動着。
秋淩川一去就是大半天,終于在天黑之前回到重館。他來到姚安如的房間,叩開她的門。姚安如問他去哪兒了,可買到香,他都閉口不答,直奔屋邊的櫃子而去,在裡面翻找出一把香。
“你不是非要出去買香嗎,怎的又用回這裡的香?”姚安如抱着雙臂,站在他身後問道。
“太貴了。”秋淩川蹭了蹭鼻子道,“再說,我也不是隻為了買香才出去這一趟的。”
“那是為了什麼?”
秋淩川猶猶豫豫地從衣襟裡掏出一個泥像,遞給姚安如。姚安如含笑接過泥像,本想笑他多此一舉,可細看一看,那像上之人的容貌竟與自己一模一樣。
“這是……是我嗎?”她怔怔看着,小心翼翼地撫摸,由衷地感慨道,“好漂亮啊。”
“怎麼樣,我的手藝還行吧?”秋淩川見她癡癡的樣子,得意地說,“你我第一次于天權山中分别,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的,特意為你捏了個像,比你那人畜不分的泥偶好吧?”
“嗯。”姚安如的雙眼一刻都不舍得離開這泥像。她捧在手裡,上上下下、前前後後端詳個遍,目光忽然停留在右耳下側頸處,那裡有一點瑕疵。
秋淩川也看到這處瑕疵,解釋道:“是我的指紋,泥未幹時不小心按上去的,塗了金便看不出來了。其實,我方才就是想買點金箔制粉,給這泥像上一層金髹,奈何整個鳳鳴城都找不出一厘。聽說城中不允許私售,所有金皆用去修那通天塔中的造像了。”
“不妨事。”姚安如摸了摸那處指紋印子,眼裡始終含笑。這可是實打實的由人族為姚安如塑的第一尊像,她心中的激動不言而喻,又怎會在乎這一點瑕疵呢。
人對着自己的樣子看久了,會突然間覺得陌生。恍惚間,姚安如感覺那泥像不是自己,便捧着它,獨自走進裡間,坐在銅鏡前,對着鏡中的自己又是一番端詳。
寂月于天,皎皎而明。
姚安如一早就知道自己美,是因為所有人都說她美。當她從銅鏡中看見自己,隻覺得那是一張愚蠢而可憎的臉,隻認為是從前的自己毀了現在的自己。
月本無輝,假曜而皎。
與鏡中的自己相比,那泥像倒是真的美。隻是秋淩川在上面留下了指紋,時時刻刻提醒姚安如,那是凡人心中的她,而非真正的她。
想着道,姚安如心中怅然,一時忘了要做什麼。而秋淩川已備好香案香爐片刻,在外面等不及了,也來到裡間催促,見她呆坐在鏡前,垂着頭盯着泥像看,便又得意起來。
“怎麼樣,很像吧。”秋淩川站在姚安如身後,拿過泥像,順勢扶起她的臉,将兩者對照于鏡前,“看,眼睛、鼻子,都是一模一樣的。唯獨不一樣的是嘴,我見你總不笑,可你若真成了仙,應該笑的。”
“你為何覺得我應該笑?”姚安如問。
“沒有為何,我供你三炷香,就得聽我的。”秋淩川說着,将姚安如兩腮輕輕掐起,讓她的嘴呈微笑狀。可姚安如不喜歡他擺弄自己的臉,兇巴巴地盯着鏡中的秋淩川,一時間呈現出一種皮笑肉不笑的怪異的表情。
“哈哈哈哈……”秋淩川大笑起來,“你這樣好奇怪啊。”
姚安如聞言,不耐煩地撥開秋淩川的雙手,推着到香案前,令他趕緊給自己敬香。秋淩川還不肯罷休,與她又打鬧一陣,眼見姚安如生氣了,便趕緊收手,複将泥像擺在案上,手持三炷香,端端正正跪在像前,口中絮絮碎語念了幾句,而後将香一根一根地立在香爐中。
“滿意了吧?”秋淩川戲谑的問。
姚安如沒搭理他,直接将他推出去,并門嚴嚴實實地關上了。
房間裡就剩她一人,姚安如将信靈盤釋出,懸于泥像上方,那三炷香燃燒的袅袅輕煙,源源不斷被吸入盤中。
姚安如在一旁靜靜看着,白煙如沙,輕輕拂過泥像,她不由地想象起秋淩川塑這泥像時的樣子,想到他的指尖拖着泥像的後頸,便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後頸,那裡突然變得熱熱的,并迅速蔓延到面頰,令她清冷的臉上多了一抹紅暈。
太陽隐沒天際,重館上空,忽現一團金雲,似晚霞,卻不是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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