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嵛見狀,也沒再說,擡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誰知下一刻,常妙望着他突然砸下一滴淚來。
吧嗒一聲。
在這雨夜的嘈雜中竟然依舊能聽到。
常妙狼狽垂下眼,細眉克制地蹙了下,但猶如蟻穴潰堤,她拼命壘砌的高牆終究是被洪水沖塌,再無轉圜餘地。
梁嵛心口處細細密密的疼,他遲疑着該怎麼安慰她才好,但下一秒,常妙傾身蜷縮着埋進了他的懷裡。
夏季的衣服都薄,梁嵛能感覺到自己胸前的衣服被逐漸洇濕,沉默迅速化為了一片嗚咽。
黑色的大傘倒放在旁邊,他雙手輕抱住她。
夏雨凄冷,梁嵛盡量用自己的體溫護住懷裡的這個人,待最猛烈的那股情緒過去,他聽見常妙泣不成聲地問:“梁嵛,你說我怎麼這麼沒用啊,怎麼什麼事情都做不好?”
常妙抓住梁嵛腰間的衣服,渾身都在顫抖。
刻盤的事情無疑是壓到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常妙此刻滿腦子都是自己車上車下,四處奔尋的畫面。
昏暗燈光的窄街,借着黑暗随地大小便的醉酒男人,關閉的店門,沒有此項業務的拒絕,潮濕擁擠的公交車,一點不留情的大雨……
倒黴嗎,是挺倒黴的。
那這件事她做對了嗎?她答應趙婕的求助對了嗎?
她以前選擇這樣做是對的嗎?
她小的時候爸爸就不在了,學校裡隐性的欺負層出不疊,她想和同學們玩,唯一的方法就是不拒絕,來找她幫忙就答應,買了零食就立刻分享,縱使後來明白這樣換取的友誼是沒價值的,但長久以來的習慣還是讓她成為了現在的樣子。
讨好型人格麼,常妙認為自己是有的,她心裡很清楚,這樣久而久之肯定會在未來的某一天爆發出什麼,今天不就兌現了嗎?
也許是一時的負能量爆棚,也許她其實本來就是這樣!常妙很惡劣地想,為什麼趙婕一定要找她,看不到她的生活已經很糟了嗎,不是朋友嗎,怎麼還要這樣給她施加壓力呢,讓她幫幫她,她怎麼不來幫幫自己呢?
她也是很辛苦才趕在答辯前完成畢設的啊,如果不是趙婕,她就不用在雨天來回的跑了吧?現在好了,她們倆誰的也沒完成,明天見了面,她是不是還要來指責她?說早知道就不交給她了,幹不了早說啊。
是是是,都是她的錯。
哈,對了,哪裡隻有這些,曾經她在長輩的護佑下長大,她不用操心任何事,不用擔心今天的這口飯從哪來,明天生病了應該去哪看,生活到底是什麼樣她根本就不知道,回想這半年來,她都不知道都在裝什麼,其實出了學校她根本處理不了生活裡的任何事情。
飯不會做,家務也做不好,她就是一個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人,承擔不了家裡的擔子。
“梁嵛,我好累啊,我不想見人,為什麼他們總要來找我……我想自私一點,人活着自私一點也沒問題吧?自私的人應該會活得很開心的。”
常妙越說越不顧一切,好像自己馬上就要脫胎換骨變成一頭孤狼與世隔絕,可她環在梁嵛腰間的手卻越來越緊,連眼睛也緊緊閉上,可就在這時,梁嵛回答了她。
他說:“可以。”
常妙愣住,仿佛聽錯一般松了松力氣,望向梁嵛。
梁嵛低着頭,語氣淡然而認真,“你做不了的我幫你做,處理不了的事情都交給我,不會照顧自己那就讓我照顧你,做飯什麼的當然你要是想學那也很好,我可以教你,慢慢教你,你很聰明,會學會的。”
“至于要不要自私一點,這也沒關系,你能讓自己活得快樂已經很厲害了。”
常妙從來沒聽過這種言論,眼淚不知不覺止住了。
她表情呆呆的,眼神閃爍不定地看着梁嵛,半晌,啞啞憋出一句,“這,不行吧?”
梁嵛擡手擦去她臉上的淚痕,“為什麼不行?”
常妙嗫嚅了下,說不出來,恰逢濕衣服受風一吹,身上涼飕飕的,她不禁把自己往溫暖處縮了縮,也順帶躲避了梁嵛的視線。
梁嵛抱緊她,看着她,突然悶笑了聲,嘴角很淺地勾起一點,“所以妙妙,你看,你做不了自私的人。”
常妙抿唇。
可能是哭了一場發洩了情緒,也有可能是這段對話太過匪夷所思,她剛才那麼沉郁的心情居然破開了一道天窗。
她聽着耳邊的心跳震動,腦袋無意識蹭了蹭,“你在笑我?”
梁嵛正色,“沒有,我從不笑話人。”
常妙也覺得應該沒有,梁嵛不是那樣的人。
一場雨夜的崩潰,是積攢了許久的壓力無處可發,消失的卻出人意料的迅速。
梁嵛任常妙在自己懷裡靜靜窩了會兒,然後适時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還下着雨,回車上給我講講發生了什麼吧,我看我能不能幫你。”
常妙有些不舍這個懷抱,但還是很乖地退了出來,寒意瞬間湧入兩人之間,她打了個哆嗦,擡頭看着已經站起身的梁嵛。
梁嵛:“怎麼?”
常妙臉上有些紅,“我一天沒吃飯了,手腳發虛,起不來……”
梁嵛一怔,歎了口氣,有一點常妙還真說對了,她不會照顧自己。
“把傘拿上,拿不住就扶着。”
梁嵛把傘交給她,常妙正疑惑着他要做什麼,自己就被打橫抱了起來。
苦橙的香氣很安心,她漸漸放松身體,靠在梁嵛肩上。
目光無所落處,就放在眼前那隻惹人注意的耳朵上,常妙好奇地用食指很禮貌地點了下,像個開關似的,梁嵛也不動了。
常妙對上他側過來的眼睛,小聲誇贊,“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