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獄外,一排身穿靛藍色粗布制服的錦衣衛把守着大門,那扇朱紅的木門曆經了十數位帝王的任期,在百餘年的歲月裡遭受着日曬雨淋,原本鮮豔的朱漆已然斑駁,露出下面的斑駁木質,看起來與尋常的大門并無什麼區别。
但那大門上方,雕着一座怒目圓瞪的狴犴石像,它懷抱着刻有“诏獄”二字隸書的鎏金大匾,虎視眈眈地睥睨着每一位來客,那張滿是獠牙的血盆大口宛若另一個黑色世界的入口,仿佛要将一切不忠與背叛都吞噬。
雲昭昭遠遠地看着這個架勢,腿有些軟,她停下腳步,有些擔憂罵道:“該死,這麼多人守着!你說,要是前面這些人裡,有人認識‘咱們’,那要怎麼辦?”
她的“咱們”自然指的是如今隻剩亵衣,躺在逐月房外的燕二與他的同僚。
薛煉聞言停下腳步,歎道:“還能怎麼辦,開弓沒有回頭箭,都走到這裡了,就隻能硬闖了。”
“錦衣衛都指揮佥事兼北鎮撫司鎮撫燕二。”他低頭凝視着手裡那塊燕二的腰牌道,“前面那些人可不像昭陽殿外守衛的禁軍,不可能不認識這牌子的主人……畢竟,他統管整個北鎮撫司,自然也統管诏獄。”
他言語間多了幾分沉重,撚着腰牌的指節發出咔滋細響,雲昭昭知道,他此番應該也沒有把握能夠應付這麼多錦衣衛。
想到這裡,她下意識地摸向自己懷中,眼睛霎時一亮。
“對上他們,你有幾成勝算?”她問。
“若隻是前頭這些人,最少七成。”薛煉不假思索地答道。
“夠了。”
簡直是太夠了。
雲昭昭本來看他那躊躇不前的樣子還以為隻有兩三成勝算呢,沒想到人家隻是遇事比較謹慎罷了。
于是她甚感寬慰地拍了拍薛煉的肩膀。
她果然沒看錯人,将來若是有機會,一定要讓父親好好答謝薛煉,讓他在禦馬監屈于人下,實在是太屈才了。
“我已經想到辦法了。”雲昭昭掏出懷中那塊薛煉贈予自己的牙牌,與腰間那塊錦衣衛的牙牌放在一塊,兩者竟有些許的相似,在這沒有月光的夜裡,足以以假亂真。
“這塊給你。”雲昭昭将原本腰間的那塊牌子扔給薛煉,自己則挂上薛煉那塊,“到時候你拿着那姓燕的牌子,就去跟那守門的說,鎮撫在昭陽殿發現了重要線索,特命我們倆進去提審罪犯。屆時,若他們沒發現咱們是假冒的,我們就進去将我娘帶出來;若是不幸被他們發現了,那就隻能靠你出手了。如何?”
“可以,娘娘很聰明。”
薛煉話雖這麼說,但臉色卻并沒有輕松,甚至顯得更為凝重,他嘴唇微動,似是想要說什麼,卻最終沒有開口。
“怎麼了?”雲昭昭察覺了他的不對勁。
“……沒什麼。”薛煉道。
其實,他剛才沒有對雲昭昭說出口的是,眼前幾名錦衣衛确實加在一起也不是自己的對手,但若是那人來了,隻怕是會有很大的變數……
不過他沒再多言,隻是依照着雲昭昭的主意,将腰牌換下,主動在前開路,面朝着诏獄的大門走去。
雲昭昭還是像之前一樣,刻意稍低着一點頭,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跟在後面。
門口一隊錦衣衛見了二人,立馬語氣不善地質問道:“你們是哪個所的?這麼晚了,這裡不是你們來的地方!”
與之前面對禁軍大不相同,薛煉像是變臉一樣,臉上挂着谄媚的笑,半彎着腰,恭恭敬敬地将燕二的腰牌遞給為首的一人。
“幾位哥哥,小的們是下五所的,是燕鎮撫命小的們來押犯人。”
那人狐疑地揀起腰牌,左看右看,顯然是不信薛煉的說辭。
“這腰牌從哪兒來的?!”那人厲聲喝道,仿佛手裡端着一枚燙手的山芋。
薛煉語氣戰戰兢兢道:“這位哥哥,這、這可是咱們鎮撫親手交給我的啊……”說到這裡他咽了下口水,好像真的一臉畏懼,“鎮撫今夜在昭陽殿發現了重要線索,走不開身,這才命我們二人替他前來押領犯人過去,他說要在現場對着證據親自審訊。”
“昭陽殿……”那人不禁喃喃,“這不是那誰住的地方麼……”
旁邊有一人插嘴道:“江百戶,這牌子确确實實是鎮撫的。”
“屁話,我能看不出這牌子是真的?”那江百戶啐了一口,罵道,“隻是這兩人,忒為可疑了。”
有人又說:“百戶,依我看,這牌子既然是鎮撫的,那肯定是鎮撫給的,咱們一般人誰能打得過他呀。而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侯爺今天讓鎮撫守着昭陽殿,這種事情平時一般哪能輪到他啊,鎮撫心裡本就有氣,他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得了得了,”江百戶大手一揮,不耐煩道,“老子帶你們倆進去就是,但是記住了,在裡面不該看的别亂看,不該出聲的就把嘴巴給老子閉緊了,否則休想活着出去。”
“是是是,我們都聽您的,都聽您的。”薛煉讪笑着跟了上去。
雲昭昭緊随其後,诏獄那扇朱漆大門後,是一條向地下延伸的走道,逼仄的走道僅有兩人寬,兩邊每隔數十米才點了一盞油燈,昏黃的燈影将來人的影子扭曲得很長,像極了牆壁上生出的瘦長的鬼影,卻照不亮下方漆黑的路口。
就這樣,雲昭昭頭一次踏足了這原書中宛若修羅煉獄一般的诏獄。
明明是在地下,沒有窗戶,卻總感覺陰風陣陣,再加上原書中雲貴妃最後就是在這裡被折磨至死的,配合上書裡描寫的那些殘酷的刑罰,雲昭昭瞬間不寒而栗,耳邊似乎萦繞着各種凄厲的慘叫。這令她對柳氏處境的擔憂達到了極點。
不一會便走到了最下面,一個岔路将走道分成了三個方向。其中一處鑲嵌着栅欄式的鐵門,裡面黑黢黢的,能聞到陣陣令人反胃的腐臭;右邊一處亮着燈的,雲昭昭遠遠就瞧見石牆上挂着一些鐵棍、尖刺、鐵夾等物,想來那裡便是诏獄裡最臭名昭著的審訊室了;而左邊則有一道上鎖的側門,鎖頭已經爬滿了綠色的銅鏽,不知道裡面是什麼地方,看上去很有些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