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昭昭的瞳孔在黑暗中迅速放大。
來者是個男人,一個武功高強的男人。
意識到這一點後,入宮那一夜周徵大喇喇地夜闖永麟殿的情形,便再次浮現在了她的腦海。
隻弄出了一點微不可查的聲響,甚至還有膽量、且有能力在禁軍與錦衣衛雙重把守下,趁夜潛入昭陽殿,阖宮上下有這等本事的人,除了周徵,她一時也想不到第二人。
而本該在诏獄裡審訊自己母親的周徵,會在這時前來,準沒有什麼好事。
幾乎是下意識的,雲昭昭向後退了幾步,摸黑從一旁的妝台上順了一支金簪,緊緊地攥在手裡。
月亮這時正好被天上的烏雲遮蔽,殿内一片昏暗,她隻能勉強辨識出黑暗中男人高大的身形。
“娘娘。”
他刻意壓低了聲音,低沉中帶着一絲沙啞,像是生了鏽的鈍器,與周徵清朗的嗓音相去甚遠,甚至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來者并不是周徵。
雲昭昭略微舒了口氣,但很快,她反應過來,一個陌生的、武功高強的男人,能在禁軍與錦衣衛的眼皮子底下闖入自己寝殿,恐怕是個更大的麻煩。
她捏着簪子的手指微微顫抖,“你是誰!”
見那人緩步朝自己走來,雲昭昭将金簪的尖端對準他,護在自己胸前。
“你,你别過來!這外面都是禁軍,還有錦衣衛,你若再敢往前一步,本宮就叫人了!”
那男人果真停住了腳步。
然而下一秒,隻聽一聲悶響,那人竟是屈膝跪倒在地。
“娘娘,是臣。”那人有些拘謹,随後又補充了一句,“臣乃禦馬監提督薛煉,白日裡咱們見過的。”
柳氏白日裡的諄諄囑托還萦繞在耳邊,既然柳氏再三叮囑,那薛煉便是信得過的人。
雲昭昭心裡的石頭終于落了地,手中的金簪應聲滑落,她靠在床柱上大口地呼着氣,身體仍保持着剛才緊繃的狀态,後背冷汗淋漓。
“啊……是,是你啊。”她心有餘悸道,“我白天本來還想差人去找你呢,隻可惜……不讓出去。”
薛煉:“武安侯專門吩咐了禁軍要嚴密把守昭陽殿,如今他執掌京中四大營,又深得陛下信賴,所以禁軍雖明面上由禦馬監統領調度,但實際上誰能不給他武安侯的面子呢?因此臣在白日裡也不敢妄動。”
“既然外面守衛如此森嚴,那你今晚又是怎麼進來的?”雲昭昭好奇道。
“臣調度禁軍,自然知道他們夜裡換班的時間。因此,隻需要避開後院的兩名錦衣衛便可。”
原來如此,這薛煉是趁着外面禁軍半夜換班的空當,神不知鬼不覺地翻牆進了昭陽殿。雲昭昭在心裡贊歎他真的好聰明,若是有他從中助力,說不定就能扭轉如今雲家的境地。
她一下子安心了不少。
之前她一個人,像隻無頭蒼蠅一樣四處碰壁,擔心了一整天,如今有了薛煉主動前來,她瞬間燃起了希望,哪怕他們之前素不相識,但她依然有不少事要同他商量,甚至還有許多話要同他講。
失了月光的照耀,屋内暗得很,雲昭昭隻得尋到宮燈處,撿了一旁的火石想要打燃。她平時見流霜等人用過,便摸索着燈芯的位置,依樣畫葫蘆地将兩塊石頭一起摩擦生火。
可她畢竟是個現代人,根本沒用過火石,所以終究是東施效颦,最後努力了半天也隻是擦出了一點火星子。
“娘娘。”薛煉在一旁終于看不下去了,“讓臣來吧。”
說着他伸出手,從雲昭昭手中接過火石。因為太黑,不小心觸碰到了雲昭昭凝脂般嫩滑的柔夷,他便像犯了禁一般慌亂地避開,二話不說,熟練地點燃了宮燈。
有了光,寝殿内一下子亮堂了起來。
雲昭昭終于可以仔細大量眼前這名禦馬監提督了。
隻見他一身黑色的夜行服,與外面昏暗的夜色無異,難怪能夠這樣悄無聲息地避開禁軍的守衛潛入殿内。隻是他那張略顯清俊的臉上,此刻竟染上了一抹詭異的紅暈。
“噗。”雲昭昭忍不住笑出了聲。
薛煉見她一笑,立馬忐忑地低下頭道:“臣……臣剛才多有失禮,請娘娘恕罪。”
不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手嗎,至于麼?這人怎麼也同周徵那木頭一樣。雲昭昭心想。
意識到自己竟然不自覺地将好心來幫自己的薛煉同周徵那家夥相提并論,她立馬搖了搖頭,将有關周徵的念頭全部扔至腦後。
“罷了,我沒放在心上。”雲昭昭說,“對了,你可有诏獄裡的消息?我娘她們,現在如何了?”
薛煉聞言,略有歉意道:“臣也不知,臣隻知道如今外面的局勢,對閣老、對娘娘來說……很不利。臣今晚冒死前來,是為了帶娘娘出去的。”
“出去?”雲昭昭眼睛一亮,“去哪裡?你能帶我進诏獄?”
薛煉擡頭,定定地看着她道:“不能,但臣可以保娘娘出宮去,離開這裡,離開京城。”
“我不走。”
雲昭昭想也沒想,斬釘截鐵道。
曾經剛穿書時,她想盡了法子要逃離雲府,要離開京城,卻被周徵給當做奸細抓了回來。如今曾經望眼欲穿的機會就在眼前,她卻再也沒有半分要離開的打算。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如今雲家危在旦夕,我娘受我所累在诏獄裡生死未蔔,我怎能一人離開,棄他們于不顧?這豈不是喪盡天良,豬狗都不如?”
“可是娘娘,這也是閣老的意思……”
“反正我不走。”雲昭昭道,“更何況就算我一時逃脫,得以苟且偷生,等到雲家一覆滅,趙昶若是非要舉全國之力搜查我的下落,我一手無寸鐵的女子,又能躲到哪裡去?”
“臣會保護娘娘。”薛煉道。
雲昭昭簡直拿他沒轍,隻好暫時“貶低”一下自己來說服他,“可我從小養尊處優慣了,離了皇宮,出了京城,我又靠什麼來養活自己?”
“臣會照顧好娘娘。”薛煉想也沒想,定定地看着她說,“盡臣最大努力。”
他的目光很沉很沉,像是含了某種極其複雜的情緒,雲昭昭不知道他為何會這樣,也根本不會去細想。
她一心想要救柳氏,見薛煉如此固執地要帶自己離開,索性直接跪在了他的面前。
薛煉:“!!!”
“不可,不可如此,娘娘!”他驚慌道,一時手足無措,不知道究竟是該上前扶她還是不扶。
雲昭昭見薛煉這幅犯難的表情,知道自己這招奏了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薛提督。”她這樣稱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