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琉璃完全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弄懵了,她定定地坐在椅子上,右手還保持着拿着勺子的姿勢,顯然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雲昭昭自然也沒同她解釋,剛才注意到兩隻不一樣瓷碗,她突然抓住了原書中與螃蟹有關的劇情。
書裡賞菊宴過去以後,原身雲貴妃易琉璃所獲的寵愛嫉妒不已,随着趙昶臨幸易琉璃的次數越來越多,間距越來越頻繁,她開始整日整夜地擔心,如果易琉璃率先懷上龍種會怎麼樣。
要知道,趙昶加冠後,乃至登基至今,後宮還未有所出,若是誰能最先誕下皇長子或長公主,那定是能母憑子貴,魚躍龍門。
最受直接威脅的就是原身的地位,而恰恰書裡的趙昶又對她态度冷淡,那為數不多的寵幸既像是為了權衡雲家,也像是為了施舍她那可憐又泛濫的癡心。
見主子如此憂思過濾,與原身同仇敵忾的逐月勢必要為她分憂。
她很快給原身出了個主意,可以确保易琉璃神不知鬼不覺地生不出孩子,至此永絕後患。
她入宮已有多年,在成為嫔妃身邊随侍的女官前,她曾于六局中的尚食局工作過很長一段時間,雖然因為後來在宮裡的高調行事得罪了不少人,但依然有着一些自己的消息渠道。
比如,她得知了幾天後的中秋夜宴當晚菜單中會有螃蟹,而宴會上都是公侯勳貴,千金命婦,都是貴人,宮裡為了方便他們,便不會将螃蟹整隻整隻地端上,通常都是挑出蟹肉蟹膏做成蟹肉羹,除了能鎖住鮮味,中和螃蟹的寒涼之外,又能最大程度上方便各位赴宴的貴人。
正好逐月掌握着尚食局一名司膳過去的秘密,便威脅她給易琉璃當晚的蟹肉羹中加入了巨量蟹心,那幾乎是正常宴會螃蟹的量。
逐月此計算得十分缜密且歹毒。
蟹心乃極寒之物,本身卻無毒,加入大量蟹心熬制的蟹肉羹不僅味道與尋常蟹肉羹無異,極其容易混淆視線,且便于處理,服用後就算傷了身體症狀也不明顯,還有延遲,追查下來也可以說成是易琉璃在這個季節食用了過量螃蟹,才導緻了不孕,最後任誰也查不到尚食局頭上。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原書中宴會當晚,負責布菜的女官忙中出錯,又因為易琉璃與純嫔坐得極近,所以純嫔吃掉了那碗本屬于易琉璃的蟹肉羹。
更巧的是,純嫔在書裡的中秋夜宴上突然暈倒,經太醫診斷後确定有孕三月。當晚純嫔回宮後便覺腹痛如絞,當場小産。
她這一胎懷上本就不易,前期又用了大量補藥,身體已被耗得差不多,全靠補藥撐着,又服用了這等厲害的寒物,人很快便因為出血過多而一命嗚呼了。
書中趙昶命周徵十天之内就查清了真相,愛女的離世也讓即将上任戶部尚書的裴皓裴大人恨毒了雲琛。如此中秋夜宴便成了原書裡劇情的一個重要節點,純嫔的死成了牽動雲家大廈轟然傾塌的引線。
所以現在看見那兩碗蟹肉羹,雲昭昭不得不懷揣十二分的警惕。
有些事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易琉璃今日的到訪已經超出了原書的劇情走向,那麼逐月利用蟹心害人的事件存在提前的可能。
經曆了秋兒的死,與上次賞菊宴的事,雲昭昭不得不吸取教訓。原書所創造的劇情,宿命性實在太強,要想改變雲貴妃的劇情走向,她就必須得更小心、更謹慎,稍有疏漏就會導緻劇情朝着原定軌迹發展。
此時易琉璃終于回過神來,她驚惶地看着滿桌狼藉。
“娘娘,您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雲昭昭一身冷汗,她當然不能将實話告訴易琉璃,便隻好頂着逐月鐵青的面色,胡謅道:“抱歉啊,我方才太激動了。因為突然想起以前看過的一本秘傳養生醫書中提到過,咱們女性天生屬陰,往往受環境影響更大,所以更需要順應天時節氣變化,順應四季輪轉,日月扭轉,食五谷,養五髒,在日常飲食上就要做好滋陰補陽,陰陽平衡。”
易琉璃明顯被她這一番唬人的話術弄得一愣一愣的,她充滿期待地睜着圓乎乎的杏眼,像極了雲昭昭上學時所見過的那種求知若渴的三好學生。
此外,就連包括逐月在内的宮人們,也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好奇地聆聽雲昭昭胡編亂造的“正理”。
雲昭昭想了想,又繼續瞎編道:“那麼日常飲食要怎麼做呢,就是要在時節變遷和日月輪轉中遵從這個陰陽平衡之道。比方說啊,這夏季酷暑燥熱,因此夏季陽氣過盛,人們就愛用冰鎮食物,吃涼食,為的呢就是補陰;而冬季天寒地凍,陰盛陽衰,大家也喜歡圍爐煮茶,吃火鍋炖菜,這也是為了補助陽氣。”
易琉璃聽得用胳膊撐在桌上,托着腮,神情專注,邊聽還邊連連點頭,顯然是入了迷。
而流霜越聽越佩服自己小姐,她都不知道向來愛玩且常備老爺嫌棄不愛看書的小姐,究竟是什麼時候看的書呢?可能是半夜裡偷偷在努力吧。她甚至好奇地問:“那像現在秋天呢,秋天不冷也不熱的,該怎麼吃呢?”
“問得好!”雲昭昭說到興頭上,也覺得自己雖然在編,但也編得相當有道理啊。她自信地“解答”道,“秋天雖陰陽相對平和,但秋天是什麼,是從夏天轉向冬天的過渡階段,這陽氣也是由盛轉衰的,雖然什麼都可以吃點,但寒涼之物肯定還得少吃。就比如說這螃蟹吧,雖然秋季肥美多膏,吃是肯定能吃,但螃蟹性寒,一定要适量适度地吃。”
“再回到之前我說的每一天的飲食上來,中午旺盛陰衰,午夜陰盛陽衰,所以中午吃食可以補陰,而現在已接近黃昏,晚膳時間,陽氣是在向着陰氣轉換的,這不就正正對應了前面所說的秋天嗎?螃蟹屬寒,所以這麼大量的螃蟹一定不能這個時候吃,要吃也該是中午吃。”
“诶,我也是剛才等蟹肉羹上來之後,才想起來這本書上的内容。”雲昭昭說罷隻能吩咐宮人将剩下的這碗蟹肉羹端到殿外去喂貓兒。
她幾乎是心裡流着淚看着宮人将自己面前近在咫尺的蟹肉羹端走的。那滿滿的膏和鮮香的肉啊,為了扭轉原書的劇情走向,她隻能暫時地犧牲一下自己的口腹之欲。
“娘娘……可您的書。”易琉璃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了這麼一句。
緊接着,在雲昭昭還未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從一桌灑掉的米粥和蟹肉的混合物中,拯救出了雲昭昭之前随手放在桌上的那本話本。
易琉璃用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幹淨書脊上的殘液,邊擦還邊看了一眼封皮上的名字,然後,她鬼使神差地翻開了那本書,她的動作一下子頓住了。
那一瞬間,雲昭昭仿佛能聽到易琉璃心中一道驚雷霹過的聲音。
畢竟在原書裡,易琉璃同她的母親元氏一樣,都是屬于溫厚善良的傳統女性,被人欺負時也總是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不願意主動與人鬥争,甚至都不會主動報複,對于這種離經叛道,甚至可能存在古人違背倫理認知的話本小說,她自然是不能接受。這就好比要一個沒見過電腦智能手機的古人,突然去接受不在實體店買東西。
雲昭昭隻好幹笑着掩飾道:“哎,讓易常在見笑,這書既然已經弄髒了,那該扔就扔吧。”說着她便要去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