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原書中的這場賞菊宴,雲昭昭有些印象,但印象并不深。
因為它隻是主線劇情中的一個小小插曲。
原書裡,在這場衆人賞賞花,喝喝下午茶,說着一些表現輕松實則劍拔弩張的家常話的宴會上,不知道是誰突然提議要玩射覆遊戲,要給這場無聊透頂的宴會增加一點乏善可陳的變數,“射方”如若猜對,則可向“覆方”讨要一個彩頭。
衆嫔妃紛紛應允,但積極性低迷,畢竟這是文人們在酒桌上的把戲,亦或是一些下九流的相師方士們所好,在一些人看來要麼過于附庸風雅,要麼頗不入流。
但變數出現在了抽簽分組的時候。
趙昶偶然路過禦花園,見衆人在席間玩起了射覆,覺得有趣,便加入了進來。
原本輕松的氛圍一下子變得劍拔弩張起來,畢竟“射方”是有機會向“覆方”讨要彩頭的,在場的嫔妃們各懷鬼胎,人人都想同趙昶一組,尤其是原身雲貴妃,怎麼可能放過這絕佳的争寵機會。
雲昭昭還記得,書裡抽簽為了公平起見,是由司禮監負責準備的,逐月在原身的授意下,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賄賂了司禮監的人。
所以後來抽簽分組的時候,原身信心十足。
然而真正的結果卻令她大跌眼鏡。
嫔妃們全都私下進行了賄賂,司禮監的太監收了錢又怕得罪人,估計是覺得所有人都得罪相當于誰也沒得罪,便将所有收了錢的牌子進行了标記,趙昶抽簽時一眼便注意到了那唯一一個沒做任何标記的牌子。
于是最後和他分到一組的人,便是書裡佛系躺平,不争不搶的女主易琉璃。
她安安穩穩地坐在角落裡,絲毫不在意周圍的火藥味,在一衆亂花漸欲迷人眼的莺莺燕燕中,獨自享受着席間的美食熱茶,正是這份安靜和與世無争,格外吸引趙昶的注意。她也無意中再次躺赢,成為衆嫔妃羨豔的對象。
而原身機關算盡,最後卻竹籃打水一場空。她怎麼可能咽得下這口氣,當場便将矛頭怪罪到了易琉璃身上,撒潑發了一通脾氣,鬧得好端端的宴會不歡而散,也惹得趙昶震怒。
這便是雲昭昭能想起來的書裡有關這場賞菊宴的所有劇情。
相比之前秋兒的死,這劇情在她看來相當不足為慮,不但沒有任何實質性人員傷亡,而且她又不會像原身那樣作死。她隻要按兵不動地當個看戲的觀衆,就可完完全全避開原書的發展。
因此第二天,當東方的天空剛剛露出魚肚白的時候,雲昭昭便起床梳妝準備了。
她對這場宴會雖無期待,但卻必須重視。畢竟邀請的人是太後,她還是很有必要給太後留個好印象,再加上入宮至今一直被禁足,她還從未見過這宮裡的其他嫔妃。
于是她一改之前明豔的裝扮,特意挑了條月白色宮緞素雪絹裙,看上去低調又素雅——她才剛禁足抄完佛經,不宜穿得太過張揚。
而那素色的紗面乃珍貴的冰蠶絲織成,輕軟如煙,在陽光的照耀下變幻出雲霞般的色澤,上面灑金的流雲紋飾流光溢彩。
低調,奢華,還不會過分的紮眼。這便是雲昭昭為自己挑選的裝束,既顯得自己“知錯能改”,又迎合了太後喜素淨的性子,還不會教其他嫔妃輕易地看輕自己。
換好衣服後,她又命逐月為她梳上一個看起來最樸素的發髻,發間隻别兩朵新摘下的芙蓉花,不做其他繁複裝飾。
隻有這樣,她才能告訴太後,也順便告訴趙昶,這些天的禁足沒有白禁。
事實上,也并沒有白禁。
被圈在昭陽殿的這些天裡,她心裡幾乎是日夜憋着一股勁兒,免了日常的梳妝,素衣披發,廢寝忘食,自虐般地抄完了那冗長的經書。
盡管雲昭昭自問沒有任何害人之心,但秋兒的死,還是成了她的一個心結,令她百思不得其解,也令她無法放過自己。
首先是事發地,當時她也有仔細留意過周圍的環境,那兒的小道離春波河較遠,中間隔了數叢灌木,後面荊棘雜草遍布,而河畔那條百米長的遊廊,又修了近一米高的圍欄,秋兒當時已扭傷了腳踝,行動不便,不可能是從遊廊上失足落水。
其次,若是秋兒真是為人所害,那麼是誰會想要秋兒一個小宮女的性命,又是誰想要自己背上這口黑鍋呢?
宮裡其他人就算有心,也不可能在時間上那麼趕巧——除非能像自己一樣未蔔先知,所以隻有可能是在場的當事人幹的。而所有的當事人中,除了周徵,雲昭昭再也想不出誰想要除掉自己。
但絕不可能是周徵。
盡管他們不和,但雲昭昭就是知道,周徵不會、也不屑于這樣做,更不會用這樣迂回的方式。
他如果要除掉自己,隻會讓手中的刀,紮進自己的動脈,再冷漠地看着鮮血涓涓成河。
幹淨、痛快、坦蕩,這才是周徵的行事風格。
所以最後雲昭昭左思右想,覺得唯一的可能隻剩下一個——就是秋兒受了氣,又害怕自己記恨上她和她的主子,便選擇了投河,以自己的死來引起趙昶對易琉璃的重視,同時也引起趙昶對自己的警惕。
多麼聰明、多麼護主心切的姑娘啊,雲昭昭忍不住感歎。
隻可惜,自己從未想過要害她的主子,所以她也并不需要用這樣決絕的方式結束自己年輕的生命。
但歸根到底,秋兒這個年輕的、鮮活的生命最終還是因為自己而逝去。
雲昭昭越想越不是滋味。
她想起原書女主易琉璃在秋兒死後犯起心悸、夜裡還擔驚受怕的那段劇情。當時她還十分感同身受,因為曾經她也是這樣的,在高三畢業和父母決裂之後,她總是心悸夢魇,後來在心理醫生的調理下才慢慢好了起來。
可她怎麼就從同情者,變為了一個劊子手呢?
雲昭昭恍惚地盯着面前的銅鏡,逐月在為她梳頭,銅鏡裡露出一張陌生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