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親儀仗又行數裡,及至承安門處。
随着數丈高的巍峨宮門緩緩合上,街市的繁華,黎民的喧鬧,凡塵的煙火,一切仿佛都被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
唯有空中傳來振翅之音。原來是一行南歸的大雁從四方的天空中掠過,留下一道道轉瞬即逝的殘影。
天空碧藍入洗,流雲潔白如綢,紅牆青瓦,紫阙金階,朝中勳貴顯要,列次立于漢白玉石橋兩側,再往後面,是六尚局、宮正司、二十四監的列隊,遠遠望去,如同一張巨大棋盤上密布的棋陣,既莊重又肅穆。
在這張巨大棋盤的正中焦點處,雲昭昭下了喜轎,順着漢白玉階梯,拾級而上。
剛才她在轎辇内還能随意歪着身子,甚至在喜服之下她還能悄悄翹起二郎腿,可現在數以萬計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她也隻能挺直了腰杆,裝出一副大家閨秀的派頭。
台階之上,正中站着一名身穿玄色龍袍的男子,不用想就知道,這便是皇帝趙昶了。
雖然隔着喜帕,看不到臉,但雲昭昭隻看他長身鶴立的身姿,便知他樣貌定是不俗。
畢竟是小說裡的男主,怎麼可能醜嘛?
而且隻是帥還不夠,小說界長得帥的皇帝千千萬,要讓讀者覺得足夠爽,關鍵是設定還要足夠蘇,最好強大到把其他角色踩在腳下,這樣才能凸顯男主對女主的深情彌足珍貴。
趙昶就是這麼一個男主。
書裡,他是先帝和他的白月光昭文皇後唯一的嫡子。
他出生那年恰逢百年難遇的大旱,中原各地一連數月不曾下雨,京城外的田地肉眼可見的龜裂。先帝體恤百姓,在京郊雲台寺中閉關祈禱數日,終于感動上天。于是昭文皇後生産當日,有五色雲氣聚于東方,久久不散,随着趙昶的出生,天将甘霖,接着各地紛紛落雨,令人頭疼的大旱終于解除。
先帝大喜,親自為孩子起名為“昶”,并為他開了先例,在他滿百日時便立為太子,但遺憾的是,昭文皇後因難産落下病根,于一年後病逝。
趙昶從小就表現出了極高的才智和政治天賦,先帝絲毫不掩飾對他的偏愛,為他專門請了全國的名師大家進行教授功課,還經常把他叫到養心殿與自己同吃同住。在趙昶十歲時,就在朝堂的龍椅不遠處為他專設小座,讓他從小跟着自己耳濡目染。
久而久之,也沒有任何人會懷疑趙昶不會繼承皇位。
所以在這本書裡,什麼九子奪嫡之類的故事根本就不可能發生,因為其他皇子全加起來,在先帝眼裡都不如趙昶的一根手指頭,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撼動他的位置。
什麼是絕對的男主,這就是絕對的男主。
雲昭昭小心翼翼地拖着裙子站在趙昶身邊。厚重的禮服在午後烈陽的炙烤下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風,太監口中念出的冗長誦文聽得她昏昏欲睡。等誦文念完,準備前去祭祖的時候,雲昭昭發現,自己好像中暑了。
祭祖的奉先殿外有很長很高的一段階梯,隻能步行。她衣飾沉重,行動不便,加上身體不舒服,這個時候就需要有個人攙扶一下。按照入宮前教引嬷嬷授課時的說法,大婚時皇帝理應牽着皇後,以示帝後融洽,國泰民安。
但不知道是否因為她隻是個貴妃的緣故,趙昶隻當她是團空氣。
而且雲昭昭還發現,趙昶似乎永遠同自己保持着三尺遠的距離,自己如果走快幾步,他就也會稍微加快步調;自己如果走慢一些,他甚至需要太監提醒才會停下來稍微等她,好像這場所謂的大婚在他眼裡都是給群臣做的一出戲,他本人極不情願似的。
結果就是,爬完台階後,雲昭昭已累得四肢無力,眼冒金星。她在進殿時一個不留神,不知道踩了什麼,差點滑倒。但即使是這樣,也不見趙昶攙扶一下,一切似乎與他無關。
幸好雲昭昭眼疾手快,抓住了身側的門楣,才避免了殿前失儀,冒犯皇室先祖。當然從外人看來她隻是身子晃了一下。
這之後,她強撐着中暑的身體,再也不敢松懈半分。
原本看書的時候她還很喜歡書裡的趙昶,現在卻對他的印象分大打折扣。
畢竟再帥再蘇再深情專一,也是古代的皇帝,怎麼可能随意為人屈尊降貴?
書裡以女主視角來看,他是深情專一的古代腹黑霸總,且隻對女主一個人好。
但雲昭昭現在從其他女性角色的視角來看,這人就是活脫脫的沒素質,沒有一點紳士風度。糟透了。
雲昭昭一邊在心裡罵罵咧咧,一邊熬過了冗長枯燥的典禮儀式,她的身份也算是經過了朝臣和列祖列宗的認可。
但這還仍算不上結束。
按照本朝的傳統,她還要同趙昶在永麟殿内行合卺禮,再由趙昶親自掀開她的喜帕,共度洞房花燭之夜,一切才算是塵埃落定。
雲昭昭并不太擔心這後面的洞房花燭夜,按照書裡的情節,趙昶今夜并不會與她一同過夜,相反他會深夜跑到禦花園散心,并遇上書裡的女主易琉璃。
彼時的易琉璃還是個小小的答應,入宮後她一直佛系躺平,從不出風頭,但就是這一夜她偶遇了趙昶,改變了她的命運。趙昶不僅當夜留宿在了她的宮裡,并且第二天就封她為常在,賞賜了她各種珠寶。
反觀雲昭昭的原身雲貴妃,不僅大婚當天被冷落,獨守空房,而且男主直接留宿其他嫔妃那裡,這簡直就是在她的臉上扇了重重的一記耳光,以原身的脾性,她怎麼能忍受這樣的赤裸裸的羞辱,于是當即就去找易琉璃,要給她下馬威。
結果自然不言而喻。
但現在雲昭昭不同,她巴不得趙昶趕緊去找女主,最好永遠留在女主那裡。而且古代的婚禮流程在她看來堪比大學時嚴酷的軍訓,既是體力的折磨也是意志力的摧殘,她現在又累又餓,因為中暑頭暈惡心,如果身後能有一張柔軟的床,她恨不得一頭紮進去,永遠也不要醒來。
果然,一切同她所料。
當太監邀請趙昶同他共乘龍鳳轎辇前往永麟殿時,趙昶當着前朝和後宮一衆人的面,不耐煩地擺手道:“免了,就先到這裡吧。”
今日服侍雲昭昭的那幾名内廷女官當場變了臉色,這些人未來都會成為雲昭昭宮中的班底。為首一名女官當場跪倒在地,勸道:“陛下,這、這不合規矩。”
“什麼規矩?朕就是規矩!朕還有政務要處理!”趙昶有些愠怒,說完又小聲補了一句,“你們還真當是朕的大婚了……”
他這話說得極重,全場嘩然,無論是在場的太監還是宮女,甚至所有對這場婚事的緣由心知肚明的朝臣,一時間全都心驚膽戰,沒人再敢随意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