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滿面春風、幸福洋溢的得意,仿佛瞬間撫平了這個年過四十的女人臉上所有的皺紋。
雲昭昭當場就跑到廁所裡嘔吐起來,他媽還渾然不覺地跟在她身後,問她是不是坐車回來的時候暈車了。她甚至“貼心”地告訴她,冰箱裡有腌過的酸梅,她前段時間反胃随時想吐的時候全靠吃這個……
雲琛扔在絮絮地說着自己女兒過去的故事,他從未說過這麼多話,好像要把雲昭昭原身的前半輩子都回顧一遍似的。
雲昭昭聽着聽着眼眶就紅了,酸澀、委屈,說不清的情緒通通湧上心頭,聽到後面,她終于繃不住,哽咽着同雲琛承認道:“父親,我其實不想入宮了,所以才……”
她實在不好意識說出後面的話。她感覺自己既是個騙子,頂着這副身體招搖撞騙,又像個小偷,偷走了屬于别人的東西,屬于别人的經曆。
她愧疚得不行。
雲琛立刻領會到了雲昭昭未說完的話,但他沒有怪她,隻是歎了口氣,流着淚感歎道:
“太遲了、太遲了……昭兒,為父知道,你此番遭受大難,性子比從前通達了不少,隻可惜,你若是能早點醒悟過來該有多好,之前為父如何語重心長同你說,你都不信,現在聖旨都下來了,皇命難違……哎,這是命啊!”
“父親,我……真的沒有辦法了嗎?”雲昭昭急切地問,“真的沒辦法了嗎,我求你了!”
話剛說出口她就有點後悔,像雲琛這樣愛女心切的人,但凡還有一丁兒點辦法,也不會告訴自己的女兒就此認命。他既然能這樣說,看來,她入宮這件事是注定逃不開了。
面前的雲琛老淚縱橫,身形佝偻,他已不是書裡那個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首輔,隻是一個看着女兒入宮無能為力的父親。
她忍着眼淚,将手伏在他枯枝般的手上,溫聲道:“父親,我入宮便是……”
雲琛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蓦地想到了什麼,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反手握住雲昭昭纖細的柔夷,激動道:
“昭兒,是為父對不起你,但你現在必須得入宮!既是為了我,也是為了你自己!”
“父親?”
“昭兒,你是為父的珍寶,是為父和你娘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孩子。為父從前一直想為你尋一佳婿,他無需多麼能耐——畢竟為父已官居至此,隻要他能對你好,比得上我對你娘那樣,便足夠了。所以,為父之前說什麼都不願你入宮做他趙昶的嫔妃。”
說到這裡,雲琛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臉上已恢複了往日政客的精明。
“可如今形勢變了。”雲琛的表情漸漸嚴肅,“他趙昶雖絕非什麼良人,但倘若有一天為父不在了呢,誰能護着你?”
原文裡雲家的結局,雲昭昭再清楚不過,但此刻從雲琛嘴裡說出這樣的話,令她十分心酸。
于是她違心地胡謅道:“怎麼會?父親,您别多想,在我病着的日子裡,夢到好多次您功成身退,您和娘肯定能長命百歲,活到八十呢。”
“傻丫頭,夢和現實是相反的啊。”雲琛苦笑道,“人道是水滿則溢,月滿則虧,再煊赫一時,也終有人走茶涼的時候。今日你這副樣子跑出府能遇上周徵,絕非偶然,剛才我同他的對話你也全聽到了。陛下早就忌憚我多時了,如今為父在朝堂上,雖然附和聲不斷,但暗地裡,已經是四面楚歌了。”
“父親,女兒該怎麼幫你?”
雲昭昭冷不丁地冒出這麼一句話,說完後她才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怎麼能這樣說?難道真是把自己徹底代入雲貴妃了麼?自己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穿書重生後的第一要義,應該是好好活着才對啊!
雲琛并不知道她内心百轉千回的想法,隻是囑托道:“昭兒,為父今日交代的事務必好好記在心上。待入了宮,切莫再像從前那樣任性胡為,需得處處留心,時時警惕,如今皇帝年輕,中宮後位空懸,隻要我還在内閣,這個位置便不可能坐别人。無論真心也好,假意也罷,你都須得好好保全自己,為自己留一個出路。正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有朝一日雲家不在之時,或許今日進宮才是你最好的選擇。”
“父親……”
雲昭昭眼眶一下子紅了,開始為剛才的那一點自私懊悔不已。
雲琛扶着她從地上起來,像哄小孩一樣輕輕地拍打着她的背,安撫道:“昭兒,你放心,你是我的女兒,隻要我還在一天,便會護你一天的周全。去吧,你娘正擔心你呢。”
雲昭昭瞬間淚如雨下,她說不清楚自己是什麼心情,或許隻是單純地想哭了,也可能是現在的這具身體嬌貴,讓她人也跟着嬌氣起來了,生活在現代七八年不曾流過的眼淚,在她穿書後竟是一股腦地,總愛全往外流。
她一面抹着淚一面往自己房中走去,抹在臉上的泥土被淚水夾帶着沖走,露出下面白淨秀美的臉。
夜色已深,天上的濃雲散了,露出金黃的一輪月亮來,或許是因為再過一月便是中秋,那月亮又近又大,像是枚流心的蛋黃,風一吹就會被戳破似的,溢出的皎皎清輝将她腳下的路照得敞亮。
就在雲昭昭邊走邊若有所思時,前方的花叢中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接着,一個漆黑的物體砰地一下子從灌木中滾了出來,在地上發出幾聲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