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嘉和郡主與衛珑音談心過後,抑郁的心結便消了,沒事時便會到宮裡找衛珑音。
姑娘們推心置腹交換自己的小秘密,總是會格外親近些。二人互相分享美食,探讨故事離奇的話本子,訴說少女情思,關系越發親近,沒幾日,俨然成了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
衛珑音曾得罪過蓮華公主,本家姐妹也不親和,本就沒甚麼知交好友,能與嘉和郡主相交甚歡,自是十分歡喜。
嘉和郡主生來便是皇家貴女,僅次于天家公主的尊貴,圍繞在她身邊的‘好友’衆多,但大多都是捧着她,巴結她,阿谀谄媚之輩居多,想要從她這裡獲取某種利益交換。真心待她,讓她感覺真正舒坦的人幾乎沒有。
嘉和郡主雖天真,但并不愚蠢。
去年新結識的衛殊容,說話一股子白蓮花味,也讓她不喜歡。
衛姊姊與衛殊容相比,真是一個天一個地,好像與衛姊姊相處,怎麼都讓她覺得舒服。
湖邊水榭,嘉和郡主雙手捧着小臉,俏皮道:“衛姊姊,如果我能早點結識你,便好了。”
“現在也不晚啊。”衛珑音輕搖團扇,撚起一顆雪白的荔枝遞給嘉和郡主,“嘗嘗,甜不甜?”
嘉和郡主腮幫子鼓鼓,眼睛微微亮起,贊不絕口:“嗯,好新鮮,好甜。這是尚食局送過來的嗎?”
衛珑音輕輕搖了搖頭:“不是,是太子殿下派人送來的。”
“既是太子的心意,我怎好……”
衛珑音道:“我不喜過甜,便是白白浪費了。”
荔枝晶瑩剔透,皮薄肉白,甜得能溢出汁水。
她覺得過于甜,反而食用不适。也或許,因是夏侯康所贈,便心有抵觸,不喜。
嘉和郡主笑眯眯道:“豈不是便宜我了?那我便不客氣了。”
風和徐徐,湖面蕩起一圈圈漣漪,陽光傾瀉而至,浮光躍金。
嘉和郡主摸了摸圓滾滾的肚皮,忽的眼睛一尖:“咦,那不是陳延嗎?”
衛珑音聞聲望去,隻見陳延一邊擡袖抹汗,一邊往宮外的方向行去。
陳延面色不太好,仿佛遭受了斥責一般。瞧他過來的方向,應是從坤甯宮出來。
陳延是皇後的女婿,面見皇後無可厚非。隻是,皇後向來待人慈和寬容,鮮少斥責人,難不成是為了陳延養外室生養私生子的事?
這般想着,便聽嘉和郡主不恥道:“陳延真不是個東西,以前尚公主便尚公主,偏要背着夏侯蓮養外室,連私生兒女都搞出來了。”
嘉和郡主與蓮華公主雖是堂姐妹,但互相看不上,嘉和郡主沒少受蓮華公主的氣,背地裡都是直呼其名。
“如今夏侯蓮不在了,他不用将外室子女藏着,原以為将人帶出來過市招搖,可能要給外室一個名分,哪知道人家又将外室連同私生兒女一并趕出了邺京。啧啧,真是薄情寡義,壞蛋胚子!”
不論陳延是否将玉娘當做替身,但他能親自帶玉娘挑買脂粉,且那玉娘為他誕下一雙兒女,總該有些情分。
為何突然如此絕情?
衛珑音放下茶盞,訝異道:“為何?”
嘉和郡主道:“還能為何?外室以色侍人,當容貌不再,就被棄若敝履。”
衛珑音不太能理解:“何為‘容貌不再’?”
嘉和郡主哎呀一聲:“就是那貌美外室近日不知何故起了滿臉紅疹,吓人的很,堪稱毀容。據說,陳延找遍了京中名大夫都醫治不好,大夫斷言,餘生隻能頂着滿臉紅疹度日。陳延本就是以貌取人的膚淺之人,哪裡還容得下毀容的外室?”
毀容?這也太不幸了。
衛珑音提出疑惑:“孩子總歸是陳家的,陳延對孩子生母無情,連孩子都不認了?難道忠靖公也不認嗎?”
蓮華公主生前與陳延未有孩子,忠靖公府任由血脈流落在外,似乎有些不合常理。
嘉和郡主癟癟嘴:“誰知道呢?那外室也是個可憐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衛珑音突然想起一件事,臉色微微一變,曾經不太明朗的線索似乎全部串聯了起來。
慶功宴刺客事件過後,泰溫帝便将城防營交由霍家暫管,如今舅父大表兄前往甘州平亂,便由陳家接管了城防營。
邺京安危為陳家所控。
夏侯盈、陳家、皇後……陳家與皇後乃一體,那麼夏侯盈與陳家又是什麼關系?
是了,西北大将軍劉鋒的妻子乃陳家旁支女。
原來,皇後真正支持的是已廢宣王夏侯盈。原來,夏侯盈背後的真正支持者是皇後。
即便,夏侯盈已經貶為庶人,仍有逼宮造反的實力。
這一刻,衛珑音完全打消了對夏侯觞的懷疑,将舅父和大表兄調往甘州,背後恐怕也有皇後與陳家的手筆。顯然,讓她沒想到的是,與霍家交好的蘇懷義背地裡也甘為皇後驅使。
皇後對前朝後宮的掌控已然到了極其可怕的地步。
想到上輩子霍家滿門覆滅,衛珑音内心湧起無與倫比的憤怒。這些人也并非全然無辜,可笑,她竟還求助蘇懷義的兒子蘇翰幫她暗查真相。
忠靖公陳家将外室的孩子送出邺京,也許真正的用意是保全。外室子未入族譜,非陳家子弟,萬一事敗,罪不連株。
隻是,讓她想不通的是,哪怕皇後什麼都不做,隻要按照常理太子登基,她一樣會被尊為太後,享無上尊榮。
即使洞悉了皇後和夏侯盈聯手造反的事實,但她空口無憑,沒有證據揭發。且皇後賢後的名聲深入人心,前堂後宮贊譽有加,泰溫帝對皇後亦是頌其美德,恐怕無人相信她的片面之詞。
皇後支持夏侯盈,與太子便是對手。若将此事透露給太子呢?
衛珑音忽的想起了夏侯觞,下一刻便打消了這種想法。她早已與夏侯觞這頭财狼為伍,将霍家的安危與未來壓在了他身上,她該相信他,也應該相信他。
隻是,那個獨眼龍暴君帶給她的陰影實在太深,哪怕這一世,她與他之間沒有隔着毀眼的深仇大恨,依舊讓她在信任他與懷疑他之間反複橫跳。
嘉和郡主以手撐下巴,眨巴着眼睛,愣愣地看着衛珑音變化紛呈的臉色:“衛姊姊,你怎麼了?”
衛珑音被瞬間拉回心神,她端起石桌上的酸梅冷飲,冰冰涼涼的飲品讓她神智清醒了些,緩緩開口道,“三日後便是陛下的壽宴,我的壽禮還未準備好。”
嘉和郡主道:“以往如何送的,遵舊例即可。”
衛珑音往昔未曾入宮賀壽,壽禮之事自是由霍夫人籌備。
如今,她就住在宮裡,皇帝的壽宴肯定躲不過去,也需單獨備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