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夏侯觞時,他遍體鱗傷地躺在雪地裡,她本意是要救他,是他要殺她啊,她才會為求自保戳瞎他一隻眼。
如果她不曾多管閑事,也許就不會有如今諸般種種。
衛珑音以袖掩住手腕上的傷疤,就見貼身宮婢綠簾躬身走了進來。
綠簾恭敬禀道:“小姐,陛下派人過來傳話,說陛下有事耽擱就不過來用午膳,讓小姐不必等陛下。”
“知道了。”衛珑音說,“正好我也沒甚麼胃口,午膳就免了。”
衛珑音大多時間都呆在金雀殿等候夏侯觞的寵幸,如今盛夏炎熱,她身子骨素來畏熱,連殿外的院子都甚少出去走動。書是看不進去了,她索性将書蓋在臉上,悶頭小憩。
沒多久,綠簾又進來了一趟:“小姐?”
衛珑音頭也不擡:“何事?”
綠簾雙手奉上一本泛黃的樂譜,小心翼翼道:“太常寺從民間搜羅了前朝第一琴師伯期的遺世琴譜,世間僅此一份孤本,特獻于小姐。”
衛珑音自嘲一笑,誰不知道她右手已廢,再也彈不了喜愛的琴。
她眼臉微垂,眸色淡淡:“放着吧,倒是有勞太常寺費心了。”
不知内情的人以為她是夏侯觞最寵愛的女人,夏侯觞是為了她才讓後宮形同虛設,不立後不封妃。可惜,巴結讨好她亦是無用。
随手翻了兩頁琴譜,曾經最喜歡的東西已然失了興趣。從小刻苦學了十幾年的琴,不過三年就被她厭棄了。
衛珑音正欲丢了琴譜,卻發現紙張的味道不對勁兒。
一股若有似無的酸味散在空氣裡,她打發走綠簾,取來燭台點燃,猶豫着将琴譜置于燭火上。片刻後,出現了一行棕色的小字。
看着紙上熟悉的字迹,衛珑音瞳孔微縮。
是蘇翰!
難道是舅父的案子有眉目了?
她是衛氏長房嫡女,父母雙亡,自小養在舅父家,舅父舅母和兩位表兄給足了她體面和疼寵,自來與親生的無異。她的舅父是戰功赫赫的鎮南侯霍祁,征戰沙場,保家衛國,卻被人構陷通敵叛國,先帝深信不疑,霍家滿門覆滅,隻有她活了下來。
舅父舅母臨死前要她好生活着,她不是霍家人,不必背負霍家的冤屈和血仇。
養育之恩等同生恩,他們就是她的生身父母,兩位表兄就是她的親兄長,她怎能棄家人的冤債不顧?可是,她雖僥幸活下,卻先是淪落教坊司一年,後又被困在深宮三年,耳目閉塞,一直未能替他們伸冤正名。
判處霍家斬立決的先帝已死,還是死于自己的兒子夏侯觞之手,可當初陷害霍家的幕後真兇逍遙法外,浮在表面的不過是被真兇驅使的替罪羊。
她曾求過夏侯觞,他是皇帝,若他徹查此案,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但他不願。
她隻能暗中找蘇翰幫忙。
如果說這個世上有誰值得她信任,不是賦予她姓氏的衛家人,而是蘇家大公子。蘇家世伯與舅父素有二十年的同袍之誼,蘇伯父曾是舅父最信任的部将,兩家曾經毗鄰而居數年,她與蘇翰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極為信賴他。
入目一行小字:已有線索,三日後,霍宅詳叙。
三日後,是霍家親人的忌日。
隻要不出意外,夏侯觞一般都會應允她拜祭的請求。
天幕黑垂,圓月升起。
今天是望日。
無論夏侯觞平日有多繁忙,這一日都會雷打不動的來金雀殿。
衛珑音擡頭看了眼窗外的圓月,喚道:“綠簾,準備浴湯。”
頓了頓,又道:“先上一壺酒。”
綠簾一愣,随即應道:“是,奴婢這就去準備。”
片刻後,綠簾端着一壺溫熱的酒返回殿内。
衛珑音端起酒杯,自斟了一杯,是她慣常淺酌的青梅酒,酸中帶點酒味。她酒量向來淺薄,哪怕是不易醉人的果子酒,尋常三五杯已是極限,現在卻是連飲數杯,那雙清潤翦水秋瞳微微眯着,漸漸顯露出幾分不自知的醉态。
綠簾怕她真醉的不省人事,恐惹陛下發怒,趕忙勸道:“小姐,少喝點,陛下等會兒擺駕金雀殿,小姐還要接駕。”
衛珑音擺擺手,歪着頭道:“放心,我不會讓自己醉死過去的。”
“醉死了,夏侯觞就沒樂子了。”
一聽衛珑音直呼陛下名諱,綠簾吓得臉色慘白,這已經是醉的不輕,也不管是否會被衛珑音怪罪,大着膽子上前奪了她的酒杯,招呼宮婢伺候衛珑音沐浴醒酒。
今日非比尋常,萬不可出錯。
酒勁兒還未完全上頭,衛珑音理智尚存一息,她不滿地瞪了一眼綠簾,卻也沒多說,任由宮女們将她扶到浴池。她就像是精緻的布娃娃,半阖着眼,軟弱無力地靠在池邊,由着她們梳洗擺布。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遭漸漸安靜下來,靜的可怕。
恍然間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壓迫感,她豁地睜開眼,看向池邊居高臨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