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胸口劇烈起伏着,“早上出門還跟我說沒事,結果暈在……暈在那種地方!”
她捏了捏他發顫的指尖:“低血糖而已,又不是頭回暈。”
這話讓程白羽整張臉都皺起來,醫生過來時,他猛地起身拽住人家袖子:“她都燒到39度了,你們能不能給換個VIP病房?”
最後是方書晴拉着他才沒當場辦住院手續。
回程路上,程白羽把空調打到最高,等紅燈時,他去攥她輸液後發青的手背:“之前登記的時候,你說過要給我養老送終的。”
她笑得差點嗆到:“我說的是互相扶持。”
“反正你要是敢比我先死……”他說着惡狠狠的話,呼吸卻在抖。
到家時玄關擺着三四個外賣袋,全是她愛吃的粵式粥鋪。
程白羽把方書晴用羊毛毯裹成粽子按在沙發上,又手忙腳亂地去拆包裝,湯汁濺到地毯上也沒顧上罵人。
飯後,他端着溫水進房間,方書晴正蜷在床頭擦鼻涕。
他單膝跪在床沿試她額溫,指節蹭過發燙的皮膚像羽毛掃過,“藥效還沒上來?”
他掀開被子,把她冰涼的腳抱在懷裡,又把四個被角都塞得嚴嚴實實。
方書晴推了一下他,“你去客卧睡,我怕傳染你。”
程白羽不動,“我體質比你好十倍,還打過流感疫苗。”
“程白羽”,她握住他手腕,“你要是也倒下,誰來照顧我?”
這句話比退燒藥還管用,程白羽坐起身,整個人像被紮破的氣球,蔫頭耷腦抱着枕頭往客房挪,但走到門口,他又折回來。
他在她床頭櫃擺滿退熱貼,“你有事就喊我。”
煙灰缸裡積了半缸煙頭,焦油味混着夜露的濕氣鑽進鼻腔,程白羽摸出打火機又點了一支煙,火星在淩晨一點格外紮眼。
他劃開手機相冊裡加密的文件夾,考古現場揚起的沙塵隔着屏幕撲在視網膜上,方書晴側臉沾着泥點還在抿嘴笑,後頸被曬脫皮的痕迹刺得他喉嚨發緊。
“操!”煙灰簌簌落在拖鞋上,他拇指發狠地摩挲着照片邊緣。
這女人連工作照都他媽透着一股子倔,倔得讓他想起被父親摔碎的玩具火車。當時他梗着脖子一滴眼淚沒掉,現在卻對着張破照片紅了眼眶。
他攥着手機想往欄杆上砸,卻在最後一厘米刹了車。
他想起上次在派出所的失控,如果當時他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現在的局面至少不會這麼被動。
卧室傳來咳嗽聲。
程白羽掐滅煙頭沖進去,發現方書晴整個人蜷成蝦米狀,床頭櫃上擺着見底的退燒藥盒。她燒得兩頰泛紅,呼吸聲像漏氣的風箱,可右手還死死攥着被角。
她高溫的身體無意識抽搐着,眼淚順着鼻梁滑進枕頭,在枕套上洇出深色痕迹。
認識那麼久,他是第一次聽見她哭出聲。
“别……告訴程……”她在昏沉中突然蹦出這句,右手在空中虛抓兩下。
程白羽握住她滾燙的手掌,卻被她指甲掐進掌心肌膚。
這女人燒到神志不清還在逞強,就像當初發現他躁郁症藥瓶時,明明自己鼻子都紅了,還要扯出笑臉,說:“我們程少爺今天多吃了半碗飯呢。”
他跪在地毯上給她換退燒貼,又抖着手扒她汗濕的睡衣。
“你不是最能忍嗎?在沙漠中暑都能走五公裡的人,現在裝什麼林黛玉?”他吼完才發現自己滿臉都是水,分不清是汗還是别的什麼。
方書晴似乎被吼聲驚醒片刻,浮腫的眼皮勉強撐開條縫,居然還試圖擡手摸他發青的眼眶。
以前他總覺得她是灰姑娘,現在才明白自己才是寄生在她傷口上的藤蔓。
高檔小區的恒溫泳池在淩晨兩點空無一人。
程白羽縱身躍入深水區,八塊腹肌繃出猙獰的弧度。
每周健身的習慣,能讓他輕松完成兩千米,可今晚他像中了邪似的不停擺臂,劃水而起的浪花砸在池壁上,發出啪啪的悶響。
不知道多少個來回時,他的小腿開始抽筋,整個人像秤砣般往下沉。
水湧進鼻腔的刹那居然很痛快。
他想就這麼沉下去算了,反正方書晴的苦難都是他帶來的——如果十年前死的是他而不是弟弟,她現在應該戴着護目鏡在陽光下刷陶片,而不是被困在這個房子裡。
忽然,領證那天的情景在腦海裡炸開,她坐在車上,自己準備了一句誓言,“我爸當年親手把你家案卷鎖進檔案室,現在換我給你上鎖。”
當時他隻當是情話,現在才驚覺那是刑警女兒特有的獻祭——她把自己變成活體保險箱,替他封存那些腐爛的往事。
這發現讓他猛地蹿出水面,趴在池邊咳得撕心裂肺。
他不能把她拖進泥潭,他應該把自己焊死在她的光明裡。哪怕焊穿血肉,骨頭也要長出她的形狀。